而之前林福来关于饥荒年的调查工作,也迎来了转机。
最先发生变化的,是张德旺师傅。
那天下午,林福来又一次找到张德旺,还是想请他聊聊当年的事。
林福来赶到瓦器厂时,张德旺正坐在车间门口的树荫下,就着一碟花生米喝茶。
“张师傅。”林福来把录音机藏在身后,有些紧张地凑了过去。
“张师傅,您就告诉我吧。”林福来恳求道,“我找到了那个账本,看见了我爸名字旁边,也有一个红箭头。张爷爷,我爸他……”
“福来,你这孩子,咋就这么犟呢?”张德旺还是有些犹豫。
“张师傅,”林福来诚恳地说,“虎子哥都为了这事跟钱麻子翻脸了。我们要是再缩着头,就太对不起虎子哥,也太对不起陈会计了。”
张德旺的茶杯停在了半空中。他放下茶杯,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然后朝林福来招了招手。
“你过来。”
他把林福来拉到车间一个没人的角落,压低声音说:“福来,你还记得磨坊那天我跟你说的话吗?”
“记得。您说,箭头代表‘出头’。”
“我还说了另一句。”张德旺的眼神变得无比严肃,“我说,有些事,烂在肚子里,比说出来要好。你这娃,咋就不听劝呢?”
“可是那是我爸!我想知道他到底做过什么!”
张德旺看着林福来那张执拗的脸,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跟你爹年轻时一个德性,都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他顿了顿,似乎下定了决心,“好吧。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但是,不能在这里说,隔墙有耳。”
那天晚上,在张德旺家里,林福来终于听到了那个被尘封了三十多年的完整故事。
“……你爸那时候才十五岁,是跟着去的几个人里年纪最小的。撬锁的时候,手都在抖。但分粮食的时候,他背得比谁都多……”
更重要的是,张德旺还提到了那个最关键的秘密。
“……陈会计走之前,最后见的人就是我。”张德旺的声音颤抖,“他把画着这个箭头的图纸交给我,说,‘德旺,记住,这个箭头是向上的。咱们瓦盆村的日子,不能总往下走,得往上走。’后来虎子建厂,问我用啥标志,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
张德旺接着说:“当年粮仓里的粮食,其实早就亏空了不少。”他压低声音说,“陈会计跟我提过一嘴,说钱麻子他爹,手脚不干净。他还说,他记了那个账本,都记下来了。”
账本!
林福来心里一震,他立刻想起了在磨坊里找到的那摞账本。难道……
“德旺爷,您是说,我找到的那些……”
“不,不是那些。”张德旺摇了摇头,“你在磨坊找到的,是队里的‘明账’。陈会计说的,是一个谁也没见过的‘暗账’。那上面,才记着钱家真正的罪证。”
第二天,又有两个当年参与过“撬粮仓”事件的老人,主动找到了林福来。他们听说了吴老虎和钱麻子翻脸的事,也听说了韩老蔫他们都录了音,心里的恐惧,终于被压了下去。
“福来,我们跟你说。当年要不是陈会计一个人扛下来,我们几个都得进去蹲大牢。”
“钱麻子他爹最不是东西!分粮食的时候,就他家拿的最多!后来肯定也是他去告的密!”
一个又一个声音,被收录进磁带里。林福来手中的证据越来越多,当年的真相,也越来越清晰。
就在这时,王长有纵火案爆发了。
整个瓦盆村都被卷进了这场巨大的风暴里。公安局成立了专案组,开始彻查王长有背后牵扯出的所有问题。
当林福来听说王长有在审讯室里,把钱麻子这些年的罪行全都抖了出来时,他知道,时机到了。
他带着那几盘录音带,和父亲林建国一起,走进了县公安局。
接待他们的是专案组的组长杜崇虎。
“你们是……林福来?”杜崇虎看着眼前文弱的年轻人,有些意外。
“杜局长,”林福来把录音机和磁带放在桌上,“我们有一些关于钱德贵历史问题的证据,想提供给专案组。”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杜崇虎和几个专案组成员,就在办公室里,静静地听着那些来自三十多年前的声音。
他们听到了韩老蔫带着哭腔的感恩,听到了张德旺对“红箭头”精神的追忆,听到了几个老人对钱麻子父子当年不光彩行为的控诉。
这些声音,虽然苍老,虽然带着浓重的乡音,但里面蕴含的真情与血泪,比任何书面证词都更具冲击力。
“……钱麻子他爹,就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
“……陈会计,那是我们全村的救命恩人啊!”
听完最后一盘磁带,整个办公室里静下来了。
杜崇虎站起身,走到林福来面前,向他伸出了手。
“小同志,谢谢你。你为我们提供了一份珍贵的历史证据。”
他看着林建国:“也谢谢您,老同志。您养了个好儿子。”
林建国的眼眶红了。
当天下午,专案组就根据录音带里的线索,对钱德贵的历史问题展开了补充侦查。
虽然因为年代久远,“监守自盗”和“告密”这两项罪名很难找到直接物证来定罪,但这些证人证言,足以形成一个完整的证据链,证明了钱麻子父子一贯的恶劣品性。
在法庭上,当杜崇虎检察官当庭播放了这些录音时,整个法庭都为之动容。
钱麻子听到那些熟悉的声音,听到那些对父亲和他自己的控诉,一直强装镇定的他,终于彻底垮了。
而那个传说中的“黑账本”,最终还是没有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