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工的第一天,王长有没有当回事。
“一群泥腿子,吓唬谁呢?”他坐在宽大的老板椅上,对前来报告的刘老四不屑一顾,“饿他们两天,就都老老实实回来上班了。”
他让尹素琴从供销社里拿了酒和熟食,就在办公室里喝着小酒,等着工人们回来求饶。
然而,一天过去了,工厂里静得像个坟场。两天过去了,除了刘老四等几个投靠他的人在院子里晃荡,连个鬼影都没有。
到了第三天,王长有开始慌了。
几个外地的客户打来电话,语气很不客气,催问之前那批报废产品的赔偿款,以及新订单什么时候能交货。
“快了快了,正在加紧生产!”王长有在电话里满口答应,挂了电话,冷汗却湿了后背。
他手里握着吴老虎签下的协议,理论上他是厂长。但他现在才痛苦地意识到,这个厂,不是一纸协议就能运转的。没有工人,没有赵铁蛋,这堆厂房和机器,就是一堆不值钱的破铜烂铁。
“厂长,”刘老四愁眉苦脸地走进来,“咱们……咱们是不是该想想办法了?兄弟们都等着开工呢。”
“办法?我他妈能有什么办法!”王长有把手里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去!把赵铁蛋给我叫来!不,我亲自去会会他!”
王长有气势汹汹地来到赵铁蛋家门口,却发现院门紧锁。邻居告诉他,赵铁蛋带着工人们,去村西头的河滩上开荒去了。
“不开工,总得找点活干,不能让家里的婆娘孩子饿死。”邻居说。
王长有赶到河滩,眼前的景象让他目瞪口呆。
赵铁蛋光着膀子,领着二十多个工人,正在烈日下挖着淤泥,平整土地。他们喊着号子,干得热火朝天,好像这里才是他们的工厂。
“赵铁蛋!”王长有站在田埂上喊。
赵铁蛋停下手里的活,直起身,冷冷地看着他。
“跟我回去!厂子还开不开了!”
“厂子当然要开,但不是为你王厂长开,工资不恢复,谁也不回去。”
“你!”王长有气得说不出话来,“好,你们有种!我告诉你们,我从县城招人!有的是人想来干活!”
赵铁蛋笑了。
“你去招。你可以招来一百个人,但瓦器厂的窑,除了我们这几个人,谁也烧不明白。那个釉料的配方,除了我,谁也调不出来。”他拍了拍身边的泥土,“你要是不信,就把那窑点着试试,看烧出来的是宝贝,还是垃圾。”
王长有彻底没招了。赵铁蛋说的是事实。他可以当厂长,但他变不出合格的产品。没有产品,他手里的协议就是一张废纸。
就在王长有进退两难的时候,吴老虎,出现了。
是赵铁蛋去找的他。
“老虎。”赵铁蛋在他身边坐下。“虽然之前我们不对付,这个时候还是要要大局为重啊。”
吴老虎没说话。
“厂子不能就这么完了。”赵铁蛋递给他一根烟。
吴老虎接过烟,却不点,只是死死地捏在手里。“完了。都完了。我吴老虎这辈子,就是个笑话。”
“不是笑话。”赵铁蛋说,“王长有能抢走你的厂长位置,但他抢不走你的手艺,抢不走工人们的心。这个厂,只要你还想干,它就倒不了。”
“怎么干?我拿什么干?我斗不过他,他心比煤都黑。”
“你一个人斗不过,那我们所有人呢?”赵铁蛋看着他,“虎子,你忘了?这个厂,不是你一个人的。是我,是张德旺师傅,是林福来,是外面那几十号兄弟,我们一起建起来的。现在有人要砸了我们的饭碗,你这个当大哥的,就准备眼睁睁看着?”
吴老虎的身子震了一下。
“王长有以为他赢了,但他错了。”赵铁蛋接着说,“他只拿到一个空壳子。这个厂真正的价值,是你,是我,是所有工人的手艺和人心。只要我们不点头,他王长有就永远只是个霸占着办公室的外人。”
吴老虎慢慢抬起头,熄灭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点火星。
第二天,吴老虎和赵铁蛋一起出现在了河滩上。
吴老虎什么都没说,只是脱了上衣,拿起一把铁锹,加入了开荒的队伍。
工人们看到这一幕,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他们的主心骨,回来了!
王长有的末日,也快到了。
他开始狗急跳墙。他找了钱麻子,想从县城雇几个混混,来吓唬赵铁蛋和吴老虎。
“长有,你这是要玩火啊。”钱麻子摇了摇头,“我劝你一句,收手吧。赵铁蛋那个人,比驴还倔呢。吴老虎,更是个亡命徒。你把他们逼急了,吃亏的只能是你自己。”
王长有不听。他已经赌上了全部,他不能输。
他雇来的混混在一天夜里,堵住了下工回家的赵铁蛋。
“你就是赵铁蛋?王厂长让我们给你提个醒,别多管闲事。”领头的混混手里掂着一根钢管。
赵铁蛋看着他们。
“你们可以打我一顿。”他说,“但是明天,你们就会发现,全村的男人都会拿着锄头和铁锹,去‘拜访’王厂长。”
混混们愣住了。他们是来吓唬人的,不是来打群架的。
就在这时,传来一个声音。
“谁他妈的敢动我兄弟!”
吴老虎提着一根烧火棍,从旁边的巷子里走了出来。他身后,还跟着十几个拿着扁担、铁锹的瓦器厂工人。
他们早就料到王长有会来这一手,一直悄悄在后面跟着赵铁蛋。
混混们一看这架势,腿都软了,丢下钢管,屁滚尿流地跑了。
王长有的最后一张牌,也打烂了。
第二天,吴老虎和赵铁蛋领着所有罢工的工人,围住了供销社。
王长有被堵在里面,吓得脸无人色。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这是犯法的!”
“犯法?”吴老虎冷笑,“你用阴谋诡计夺走我的工厂,就不犯法了?王长有,我今天给你两条路。”
“第一,把你那份狗屁协议撕了,卷铺盖滚蛋。第二,我把你干的那些事,捅到派出所去。雇人破坏生产,商业欺诈,够你进去喝一壶的了。”
王长有彻底瘫了。他知道,他输了。输得连翻盘的机会都没有。
最终,他颤抖着手,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那份他视为珍宝的协议,撕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