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旺爷,这窑还能用不?”吴老虎蹲在窑口,往里探头探脑。
张德旺站河边的老瓦窑前,手里拿着一块碎瓦片,发了半天呆。
张德旺没答话,用手指摩挲着瓦片上的纹路。这窑建了很多年了,他爷爷那辈就在这儿烧瓦制盆。现在窑顶塌了一半,野草从缝隙里钻出来,像是长在废墟上的胡子。
“大队说要拆了,盖个仓库。”吴老虎又说。
“拆了?”张德旺这才抬起头,“凭啥拆?”
“没人用了呗,现在谁还用瓦盆?都是搪瓷的、塑料的。”
张德旺把瓦片装进口袋:“我不同意拆。”
吴老虎挠挠头:“您不同意也没用啊,大队都定了。”
“定了也能改。”张德旺转身就走,“我去找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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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队部里,书记正在算账,看见张德旺进来,放下笔:“德旺叔,啥事?”
“瓦窑不能拆。”张德旺开门见山。
书记叹口气:“我就知道您得来,可是德旺叔,那窑都快塌了,留着也是个危险。”
“我能修。”
“修了有啥用?现在谁还烧瓦?”
张德旺从口袋里掏出那块瓦片:“你瞅瞅,这是啥时候的?”
书记接过来看了看:“看着挺老的。”
“你再瞅瞅这纹路,像不像水波?”
书记仔细看看,还真像:“可是……”
“瓦盆村为啥叫瓦盆村?”张德旺打断他,“就因为这窑,没了窑,村名还留着有啥意思?”
这话把书记问住了。
“可是修窑要钱啊。”
“不用大队出钱。”张德旺说,“我自己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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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张德旺开始修窑,消息传开,村里人都来看热闹,刘三奶拄着拐杖也来了,在窑前站了很久。
“三奶,您也来看?”周桂花扶着她。
“我嫁到村里那年,就是在这窑前拜的堂,那时候,家家户户的瓦盆都是这儿烧的。”
她用拐杖指指窑顶,“你瞅那儿,还有当年的烟熏印子。每到烧窑的日子,黑烟能飘到河对岸。”
赵铁蛋也来了,他最近跟张德旺学木工,这会儿主动帮忙搬砖。
“铁蛋,你也会烧瓦?”有人问。
“不会。”铁蛋老实回答,“可我想学。”
张德旺听见了,回头看他一眼,“烧瓦可不比做木工,火候最难掌握。”
“我不怕难。”铁蛋说。
修窑的活儿进展很慢。张德旺一个人,又要选砖,又要和泥,还得按老法子垒砌,有时候垒了拆,拆了又垒,就为了找回当年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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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傍晚,林福来跑来找张德旺,“德旺爷,我爷爷说,他那儿有本老册子,上面画着窑的图样。”
“快去拿来!”
册子拿来了,图样还算清楚,张德旺如获至宝,对着图样修改砌法。
渐渐地,来帮忙的人多了,会泥瓦的来砌墙,有力气的来搬砖,连王富贵都拿着他爹从县城带回来的水泥来帮忙。
“这可是好水泥。”王富贵得意地说。
“不用。”张德旺摇头,“老窑得用老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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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了半个月,窑的样子出来了,虽然还是老窑,但已经不再破败,窑顶的草清理干净了,裂缝都补上了,窑门也装了新的。
“就差试烧了。”张德旺满意的说。
“真要烧?”书记还是不太相信,“烧啥?”
“瓦盆,瓦盆村的瓦盆。”
他早就准备好了黑泥,都是从黑泥塘挖来的上好材料,赵铁蛋跟着他学和泥、制坯、晾干,每一道工序都不马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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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窑那天,全村人都来了,窑里装满了瓦坯,张德旺亲自点火。
“这火要烧三天三夜。”他对围观的人说,“不能断,不能太旺,也不能太弱。”
于是,村里人轮流守夜,添柴,看火,送饭送水,孩子们围着窑转,听老人们讲过去的事。
刘三奶讲她成亲那年,公公送了她一套青花瓦盆做嫁妆。“那盆啊,敲起来当当响,装水一夜都不会渗。”
福来的奶奶讲更早的事,“听我爹说,咱这瓦盆名气可大了,连县城的大户都来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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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开窑。
张德旺小心翼翼地打开窑门,热气扑面而来,等烟散了,他钻进去,捧出第一个瓦盆。
青灰色的盆身,敲起来声音清脆。张德旺的手有些抖:“成了!”
人们欢呼起来,一个接一个的瓦盆被搬出来,虽然有些裂的、歪的,但大部分都完好。
“这手艺没丢。”刘三奶摸着一个瓦盆。
黄明远仔细端详着,“这可以送到县文化馆,当文物展览。”
“啥文物不文物的。”张德旺摆手,“能用就行。”
赵铁蛋捧着一个自己做的瓦盆,虽然歪了点,但却是完整的,“我要把这个送给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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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以后,瓦窑保住了,虽然不常用,但逢年过节,张德旺会带着赵铁蛋烧一窑,有人来参观,有人来学艺,瓦窑又有了生气。
一天,张德旺坐在窑前,对赵铁蛋说:“这窑看着是陈旧,可它记得的事比人还多,每块砖都有故事,每道烟痕都是年月。”
赵铁蛋点点头:“就像瓦盆河的水,一直在流。”
“对。”张德旺笑了,“水在流,窑在这儿,咱们的日子就这么过下去。”
夕阳照在瓦窑上,青砖泛着暖光,瓦盆河哗哗地流着,像是在说着什么,又像什么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