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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尼拉港的晨雾还没散尽,郑宏已经站在“镇极号”的甲板上了。海风裹着咸湿的气息扑在脸上,带着几分凉意,他却浑然不觉,目光死死盯着不远处码头上那尊黝黑的炮管——那是工部新送来的线膛炮,炮身上还沾着新鲜的铁屑,在雾中泛着冷硬的光。

“将军,康大人派人把炮运来了!”周德兴的大嗓门穿透雾气,他踩着跳板快步走来,军靴在木板上踏出噔噔的声响,“一共十门,全按您给的图纸造的,康大人说这是工部最好的手艺了。”

郑宏转过身,手指抚过冰冷的炮管,指腹能摸到细密的膛线,一圈圈绕着炮管内壁延伸,像盘绕的蛇。“试射过了吗?”他的声音带着点沙哑,昨晚为了等这批炮,他几乎没合眼。

“在应天府试过三回,”周德兴递过一张记录纸,“最远打了两千三百米,康大人说再调调火药配比,兴许能再远些。”

“不够。”郑宏摇头,把记录纸还给周德兴,“法国人的炮能打三千五,咱们这还差着一截呢。”他抬头望向港外的海面,那里隐约能看见几艘巡逻的“飞鱼舰队”快船,桅杆上的明字旗在雾中若隐若现。

“将军,这已经比咱们之前的滑膛炮强多了!”华云龙从船舱里钻出来,手里捧着个黑陶罐,里面是新配的火药,“之前的炮打一千五就顶天了,这线膛炮就算打两千五,近战也够用了。”

郑宏没接话,只是朝码头上的工匠挥了挥手。几个穿着粗布褂子的工匠立刻忙活起来,把线膛炮往“镇极号”的侧舷炮位上挪。铁滑轮在甲板上碾过,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惊得海面上一群海鸟扑棱棱飞起,划破了晨雾。

“都仔细着点!”丁德兴站在炮位旁吆喝,他负责给炮身固定底座,手里的锤子敲得砰砰响,“这炮精贵着呢,磕了碰了,康大人非扒了咱们的皮不可!”

工匠们应着声,动作更小心了。郑宏看着他们把最后一门炮固定好,转身对身后的水兵们说:“都过来,说说这炮的门道。”

水兵们围了过来,一个个眼里都闪着好奇。“镇极号”是新造的主力舰,比之前的“镇东号”“镇西号”都大上一圈,甲板宽敞,炮位也多,光是侧舷就有十二个炮口,此刻换上五门线膛炮,剩下的七个还装着旧滑膛炮,新旧对比,格外显眼。

“这线膛炮啊,”郑宏指着炮管里的膛线,“就像给炮弹刻了条路,让它顺着道儿飞,不晃不飘,所以能打得远、打得准。”他拿起一枚裹着铅皮的炮弹,塞进炮口,“你们看,这炮弹得跟膛线严丝合缝,不然白搭。”

“那填火药是不是也得讲究?”一个年轻水兵问,他叫王二,刚从“磐石舰队”调过来,脸上还带着点稚气。

“问得好。”郑宏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华云龙,把你的火药拿来。”

华云龙赶紧把黑陶罐递过去。郑宏舀出一勺火药,颗粒比普通火药更细,泛着油光。“这是掺了硫磺和硝石的新配方,”他解释道,“燃得快,推力大,但也更危险,填的时候不能多也不能少,得正好填满炮膛的三分之一。”

吴良蹲在炮位旁,用尺子量着炮口直径,嘴里念念有词:“口径三寸五,比滑膛炮小半寸,看来炮弹也得特制。”他是“镇极号”的舰长,之前在“镇南号”待过,打了半辈子滑膛炮,对新炮既期待又紧张。

“吴舰长说得对,”郑宏点头,“炮弹都在舱里,每枚都标了号,得跟对应的炮配着用,错了就卡壳。”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待会儿试射,所有人按新章程来:装填手负责填火药、塞炮弹,瞄准手管校准角度,点火手专管引信,各司其职,不许乱。”

“是!”水兵们齐声应道,声音在雾中荡开。

雾渐渐散了,太阳露出一角,给海面镀上了层金箔。郑宏爬上了望塔,手里拿着望远镜,看向港外三千米处的靶船——那是艘报废的旧商船,桅杆上挂着面红布,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各炮注意!”他对着传声筒喊,声音通过铜管传到甲板上,“目标靶船,距离三千米,试射第一发!”

甲板上立刻忙了起来。王二作为装填手,哆嗦着舀了一勺火药,刚要往炮膛里倒,被华云龙一把按住。“慢着!”华云龙指着他手里的勺子,“刻度不对,多了半勺,倒回去点!”

王二脸一红,赶紧倒出些火药,重新量好。瞄准手趴在炮身上,眯着眼调整炮口角度,嘴里数着刻度:“仰角三十度,偏右半度……好了!”

点火手举着燃着的火折子,紧张地盯着引信孔。郑宏在了望塔里看着,手心也捏了把汗。他知道,这第一发能不能打中,不光是技术问题,更关乎士气——自从“镇东号”沉没后,水兵们心里都憋着股劲,既想报仇,又怕再输。

“放!”郑宏一声令下。

点火手手一抖,火折子凑上引信。“滋啦”一声,引信燃了起来,火星顺着引线爬向炮膛。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海鸟都仿佛停住了翅膀。

“轰!”

炮口喷出一团浓烟,气浪掀得甲板上的帆布哗哗作响。郑宏在了望塔里看得真切,那枚炮弹拖着道白烟,直直朝靶船飞去——可就在离靶船还有几百米的地方,突然往下一沉,“扑通”一声扎进了海里。

甲板上一片寂静。王二脸白了,手里的火药勺都掉在了地上。吴良皱着眉,蹲下去检查炮管,没说话。

“慌什么!”郑宏的声音从传声筒里传来,带着点硬气,“第一发,找手感呢。调整火药量,减一成,仰角加一度,再来!”

华云龙赶紧重新配火药,这次他亲自上手,用小秤称得毫厘不差。瞄准手也仔细调了角度。第二发炮弹射出,这次飞得比刚才远了些,擦着靶船的桅杆过去了,没打中。

“还是近了!”郑宏在塔里喊,“火药加半成,仰角再调半度!”

第三发、第四发……炮弹要么偏左,要么偏右,最远的一次落在了靶船旁边,溅起的水花打湿了红布,却还是没命中。太阳渐渐升高,甲板被晒得发烫,水兵们的额头上都冒了汗,脸上的兴奋劲儿也淡了,多了些沮丧。

“将军,要不歇歇吧?”丁德兴凑到传声筒旁说,“工匠说这炮刚造出来,得磨合磨合。”

郑宏没应声,他正盯着望远镜里的靶船,红布在风里飘得厉害。突然,他想起康茂才送炮时说的话:“线膛炮跟滑膛炮不一样,不光看仰角,还得看风向。风推着炮弹走,就像给它加了把劲。”

“测风速!”郑宏喊道,“拿风速仪来!”

水兵们赶紧找来风速仪,测得港外正刮着东南风,风力三级。郑宏心里算了算,对传声筒喊:“瞄准手听着,偏左一度,火药量恢复到第二发的量,放!”

第五发炮弹呼啸而出。这一次,白烟的轨迹明显比之前稳了许多,像条直线,直直冲向靶船。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看着,连呼吸都忘了。

“中了!”了望塔里传来郑宏的喊声,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

甲板上的水兵们顺着炮弹的方向看去,只见靶船桅杆上的红布猛地一晃,随即碎成了片——炮弹正中红布!

“好耶!”王二蹦了起来,手里的火药勺挥舞着,差点打到旁边的人。吴良也笑了,拍了拍炮身,像是在夸这新家伙争气。华云龙抹了把汗,咧着嘴直乐。

“再来几发!”郑宏的声音透着兴奋,“把剩下的五门炮都用上,轮着来!”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镇极号”的炮声在马尼拉港此起彼伏。线膛炮的表现越来越好,有一发直接打断了靶船的桅杆,还有一发穿透了船身,在另一侧炸开个大洞。水兵们的劲头又回来了,装填、瞄准、点火,动作越来越熟练,连王二都敢在装填时哼起小曲了。

中午时分,试射暂停。郑宏从了望塔下来,甲板上弥漫着硝烟味,混着海风的咸味,格外提神。水兵们围过来,七嘴八舌地说笑着,眼里的沮丧早就没了踪影。

“怎么样,这炮还行吧?”周德兴递过水壶,笑着问。

郑宏喝了口水,抹了把嘴:“还行,但还差得远。”他指着靶船的方向,“法国人能打三千五,咱们现在最好的成绩才两千五,这一千多米的差距,就是生死线。”

“那咋办?”华云龙挠挠头,“总不能把炮管再拉长点吧?”

“拉长炮管是个法子,”郑宏点头,“康茂才说工部正在试造四米长的炮管,就是太沉,怕船撑不住。”他看向吴良,“吴舰长,你觉得这炮在近战中能顶住法国人的第一轮齐射吗?”

吴良摸了摸下巴,沉吟道:“不好说。他们射程远,能在咱们打不着的地方轰咱们。但要是能把他们引到两千五以内,咱们这炮准头高,未必会输。”

“引他们进来?”丁德兴眼睛一亮,“就像上次马里亚纳海战那样,用‘飞鱼舰队’诱敌?”

“差不多这意思,”郑宏点头,“但这次得更隐蔽。法国人的舰长路易亲王据说比约克公爵狡猾多了,不好骗。”他转身对众人说,“下午把剩下的炮都装上,咱们带着三艘旧舰出去演练演练,模拟一下遇上‘太阳王舰队’的情况。”

“带上我们‘飞鱼舰队’呗?”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是“飞鱼舰队”的副队长陈小七,他不知啥时候凑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个火箭发射器,“咱们新弄了些燃烧弹,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郑宏乐了:“正想找你们呢。你的燃烧弹能扔多远?”

“差不多五百米,”陈小七比划着,“点着了扔过去,粘在船板上就灭不了,专烧帆布和桅杆。”

“好东西!”郑宏拍了拍他的肩膀,“下午演练就用上,让咱们的老伙计们也长长见识。”

正说着,一艘快船从港外驶来,桅杆上挂着天枢密探的旗号。水兵跳上“镇极号”,递过一封密信。郑宏拆开一看,眉头皱了起来。

“怎么了?”周德兴凑过来问。

“法国人的‘太阳王舰队’已经出了苏伊士运河,正往南海这边来,”郑宏把密信递给众人,“看样子,路易亲王没打算给咱们太多时间磨合新炮。”

甲板上的气氛又凝重起来。王二吐了吐舌头,把刚捡起来的火药勺又攥紧了些。

“怕什么!”郑宏提高了声音,目光扫过众人,“他们来得正好!省得咱们天天对着靶船练,没点真实感。告诉大伙,下午演练加量,从装填到齐射,全按实战来!谁要是掉链子,别怪我郑宏翻脸不认人!”

“是!”水兵们齐声应道,声音比刚才试射时更响亮。

吴良走到炮位旁,用抹布仔细擦着炮身的膛线,像是在跟老伙计对话。华云龙重新调配着火药,这次没再用小秤,而是凭手感舀了一勺,掂量了一下,又添了点,眼神专注。丁德兴则跑去跟工匠们交代,把炮座再加固加固,锤子敲得比上午更带劲了。

郑宏望着港外的海面,阳光穿过云层,在浪尖上洒下一片碎金。他知道,线膛炮只是个开始,要赶上欧洲的技术,光靠仿制远远不够。但至少现在,他们有了跟法国人较量的底气,不再是只能挨打的靶子了。

“准备演练!”他挥了挥手,“让‘镇西号’‘镇南号’‘镇北号’都跟上,咱们去深海转转!”

“镇极号”的风帆缓缓升起,帆布在风中鼓起,像展开的翅膀。码头上,工匠们还在收拾剩下的线膛炮,水兵们扛着炮弹往船舱里搬,陈小七指挥着“飞鱼舰队”的快船列队,一派忙碌景象。

郑宏站在舰桥上,看着三艘旧舰慢慢跟上来,心里盘算着下午的演练计划。他知道,这十门线膛炮还不够,这一艘“镇极号”也不够,但只要有这股劲,有这群肯拼的弟兄,总有一天,他们能造出比法国更强的炮,驶出比南海更远的海域。

海风猎猎,吹得明字旗哗哗作响。“镇极号”鸣响了汽笛,缓缓驶离马尼拉港,朝着深海而去。远处的靶船还在海面上飘着,断裂的桅杆歪在一边,像个倔强的标点,标注着明军火器革新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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