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的雨总带着股煤烟味,淅淅沥沥打在首相府邸的铅皮屋顶上,像无数根细针在刺。胡大海蹲在对面教堂的钟楼里,透过破损的彩绘玻璃,盯着那栋灯火通明的石建筑。怀表的指针刚过亥时,府邸正门的卫兵换了岗,新上岗的两个士兵搓着冻得发红的手,靠在门柱上闲聊,燧发枪斜挎在肩上,枪管上的水珠顺着金属纹路往下淌。
“第三次换岗了。”耿炳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刚从钟楼底下爬上来,靴底沾着的泥蹭在石阶上,留下一串深色的脚印。他手里拎着个麻布包,解开绳结,露出里面的吹箭筒、短刃和一小罐黑色的膏体——那是康茂才配的迷药,沾在箭头上,能让公牛睡上三个时辰。
胡大海没回头,手指在玻璃的裂缝上比划着:“看见侧门那棵橡树了吗?树干够粗,能藏人。卫兵换岗后会去门房喝杯热酒,大概一炷香的时间。”他从怀里掏出张草图,是这三天蹲守画的,上面用红笔标着卫兵的巡逻路线、换岗时间,甚至还有门房里壁炉的位置,“从橡树爬墙最省事,墙头的铁刺被雨水泡得锈了,一掰就断。”
耿炳文凑近看草图,鼻尖几乎碰到纸:“你确定首相在书房?”
“卖花女下午送玫瑰时,听见女仆说首相要连夜改演讲稿。”胡大海指着府邸二楼东侧的窗户,“那扇窗总亮着灯,窗帘缝里能看见人影,桌上还摆着议会的文件,错不了。”他突然压低声音,“注意到门房旁边的狗窝没?里面那条獒犬,每天亥时三刻会被牵去后院遛弯,这是咱们的机会。”
耿炳文点点头,拿起吹箭筒比划了两下:“我负责解决正门和侧门的卫兵,你去爬墙。记住,短刃要刺右肋第三根骨头的位置,那里是心脏,一刀毙命,别出多余的血。”他的指尖划过短刃的锋刃,那刀刃薄得像纸,是用南洋的乌金打造的,割破丝绸都不会发出声音。
“放心。”胡大海摸了摸腰间的短铳,“要是失手,这玩意儿能给我兜底。”
“不到万不得已别用。”耿炳文皱眉,“枪声会惊动半个伦敦。”他往吹箭筒里装上一支涂了迷药的箭,“我先下去,在巷口放风,你听见三声猫叫就行动。”
胡大海看着耿炳文消失在钟楼的阴影里,心里泛起一丝紧张。训练时模拟过无数次刺杀,可真到了要动手的时刻,手心还是冒了汗。他想起朱元璋在饯行时说的话:“你们杀的不是一个人,是挡在大明疆土前的石头。石头不搬开,百姓就不得安宁。”这话像块烙铁,烫在他心口。
雨下得更密了,打在玻璃上噼啪作响。亥时三刻刚过,门房里果然走出个仆人,牵着那条壮实的獒犬往后院去。胡大海屏住呼吸,数着数——一、二、三……巷口传来三声猫叫,声音尖细,混在雨声里,不仔细听根本分辨不出。
他抓起短刃和绳索,像只壁虎似的贴着钟楼的石壁往下滑。潮湿的石缝里长满青苔,好几次脚都差点打滑。落地时,他顺势滚进草丛,惊起几只夜蛾。穿过教堂的墓地时,雨水冲刷着墓碑上的拉丁文,那些歪歪扭扭的字母在他眼里,倒像是训练时记的暗号。
侧门的卫兵还在闲聊,话题从国王的新情妇说到明天的面包价。胡大海猫着腰绕到橡树后,看见耿炳文的身影在巷口晃了晃,接着,正门的卫兵突然晃了晃,像被抽走了骨头似的倒在地上——是吹箭起效了。侧门的卫兵刚要转头,也被一支箭射中脖颈,闷哼一声软倒在地。
胡大海不再犹豫,踩着橡树的枝干往上爬。树皮划破了手心,血珠混着雨水渗进纹路里,倒让他抓得更稳。墙头的铁刺果然锈得厉害,他稍一用力就掰断了三根,翻身跳进院子时,膝盖在石板地上磕得生疼,他咬着牙没出声。
院子里静得只有雨声,花坛里的玫瑰被风吹得东倒西歪。胡大海贴着墙根往二楼摸,路过书房窗户时,他停下脚步,透过窗帘的缝隙往里看——首相正坐在橡木书桌后,背对着窗户,手里的羽毛笔在纸上沙沙作响,桌上的银烛台映着他花白的头发。
“老东西,你的死期到了。”胡大海心里默念,从怀里掏出一串钥匙——这是耿炳文从一个醉酒的仆人身上偷来的,据说能打开府邸里大半的门。他摸到楼梯口时,突然听见脚步声,吓得赶紧躲进壁橱。
一个女仆端着托盘走过,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谣。托盘里放着一杯热可可和几块饼干,看方向是要送去书房。胡大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直到女仆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顶端,他才敢探出头,像只耗子似的蹿上二楼。
书房的门虚掩着,透出温暖的烛光。胡大海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门,手里的短刃直指首相的后心。首相似乎没反应过来,羽毛笔还停留在纸上,墨水晕开一个黑色的圆点。
“你是谁?”首相的声音带着惊慌,刚要转身,胡大海已经扑了上去,短刃精准地刺进右肋第三根骨头的位置。首相的身体僵了一下,眼睛瞪得滚圆,嘴里涌出的血沫染红了胸前的绶带。
胡大海拔出短刃,鲜血溅在他的袖口上,他却像没看见似的,迅速在书桌上翻找——按命令,要带一份有首相签名的文件回去,证明刺杀成功。他在一堆文件里翻到那份演讲稿,末尾果然有首相的签名,墨迹还没干透。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狗叫声——是那条獒犬回来了!胡大海心里一紧,抓起演讲稿塞进怀里,转身往窗户跑。他推开窗户,外面的冷雨扑面而来,他抓住窗沿往下跳,落地时踉跄了一下,崴了脚踝。
“有刺客!”门房里传来喊叫声,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胡大海顾不上脚踝的疼,瘸着腿往侧门跑,耿炳文已经在那里等着,手里还拎着个刚从卫兵身上剥下来的军帽。
“得手了?”耿炳文问。
胡大海举起沾血的短刃:“拿了他的演讲稿。”
两人刚跑出侧门,就听见身后传来火枪的轰鸣声,铅弹擦着胡大海的耳朵飞过,打在墙上溅起一片碎石。“往码头跑!”耿炳文拉着他拐进小巷,“那里有艘荷兰船等着,天亮就开航。”
雨夜里,两个黑影在伦敦的街巷里狂奔,身后的火光越来越亮,喊叫声、狗叫声、火枪声混在一起,像一场混乱的交响乐。胡大海跑着跑着,突然觉得脚踝不那么疼了,心里反而有种奇异的平静——他想起去年在大西洋牺牲的弟兄,想起朱元璋的嘱托,想起那些在明盟土地上种地、打鱼的百姓。
“到码头了。”耿炳文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一艘荷兰商船正泊在岸边,甲板上的水手看见他们,立刻放下软梯。胡大海爬上软梯时,回头望了一眼首相府邸的方向,那里的火光染红了半边天,像个巨大的伤口。
商船起航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胡大海坐在甲板上,用海水清洗短刃上的血,血在海水里散开,很快就不见了。耿炳文递给他块干粮:“吃点东西,到了鹿特丹,得换艘船回大明。”
胡大海咬了口干粮,咯得牙疼:“你说,咱们这算不算英雄?”
耿炳文望着渐渐远去的伦敦城,沉默了半天:“不知道。但我知道,咱们多杀一个这样的人,家里的弟兄就少流点血。”他从怀里掏出个小瓶,扔给胡大海,“这是康茂才配的药膏,涂在脚踝上,好得快。”
与此同时,应天府的皇宫里,朱元璋正披着龙袍站在地图前。廖永忠匆匆走进来,手里拿着份密报,脸上带着兴奋:“陛下,成了!胡大海和耿炳文得手了,英国首相昨晚在书房遇刺,当场毙命!”
朱元璋拿起密报,上面的字迹是用米汤写的,加热后显出“首恶已除,文书为证”八个字。他盯着地图上的伦敦,手指重重地敲了一下:“好!告诉他们,按计划去法国,和华云龙汇合,把巴黎的军火库给朕炸了!”
“是!”廖永忠刚要退下,朱元璋又喊住他,“给密探们发赏,每个参与行动的,家里赏百两银子,记三等功。告诉他们,朕等着他们的好消息。”
廖永忠退出去后,朱元璋独自站在地图前,窗外的天已经亮了,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地图上,把大明的疆土照得一片金黄。他想起年轻时在濠州参加起义,那时杀贪官污吏,是为了活下去;现在派人去欧陆刺杀,是为了让大明的百姓活得更安稳。
“这条路,还得接着走啊。”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疲惫,却又透着坚定。
三日后,伦敦的报纸铺天盖地都是首相遇刺的消息,街头巷尾都在议论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东方刺客”。英国国王下令关闭所有港口,挨家挨户搜查可疑人员,整个伦敦陷入一片恐慌。而此时,胡大海和耿炳文已经坐着荷兰船,踏上了前往法国的旅程,他们的下一个目标,是巴黎郊外的军火库。
甲板上的风很大,吹得人睁不开眼。胡大海望着远处的海平面,突然想起出发前朱文正说的话:“在欧陆,咱们就是一把刀,藏在暗处,什么时候该出鞘,什么时候该收刀,都得自己掂量。刀要够快,心要够静,才能活着回来。”
他摸了摸怀里的演讲稿,纸张已经被海水泡得有些发皱,但首相的签名依旧清晰。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后面的路还很长,很险,但他和耿炳文,和所有天枢密探一样,没有回头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