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正二十三年深秋,应天城的帅府前坪上,十万大军列成方阵,甲胄在夕阳下泛着冷光。朱元璋身披亮银甲,腰悬沥泉剑,站在高台上望着黑压压的人头,声音透过亲兵的传声筒传遍全场:“弟兄们!陈友谅占我疆土,杀我同胞,如今龟缩在鄱阳湖,自以为能凭几艘破船苟活!我告诉你们——”他猛地拔出剑,指向西方,“三日之后,随我出征,不破鄱阳,誓不还朝!”
“不破鄱阳,誓不还朝!”山呼海啸般的呐喊震得旗杆上的“明”字大旗猎猎作响。前排的“破阵营”士兵齐刷刷举起长枪,枪尖组成的钢铁丛林在余晖中闪着决绝的光。
高台下,徐达正给常遇春整理甲胄的系带。常遇春的护心镜上有道新磨的痕,是今早试刀时不小心划的,此刻他满不在乎地拍开徐达的手:“磨磨蹭蹭啥?再晚些,陈友谅的‘混江龙’怕是要溜出鄱阳湖了。”
“急什么。”徐达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马皇后亲手做的麦饼,“主公说了,这仗得稳着打。陈友谅的‘苍狼卫’虽折了锐气,但‘铁甲卫’还在,那批新造的楼船也不是吃素的。”
常遇春咬了口麦饼,含糊道:“楼船再大,能有咱们的‘连环舟’灵活?上个月在浔阳江,弟兄们用铁链把二十艘小船锁成一排,撞得陈友谅的‘黑鱼卫’哭爹喊娘,忘了?”
“此一时彼一时。”徐达望着远处操练的水师,“鄱阳湖不比浔阳江,水深浪大,连环舟怕不稳妥。刘伯温先生说了,得用‘火鸦’。”
“火鸦?”常遇春眼睛一亮。那是军械营新造的火器,用竹篾扎成乌鸦形状,腹内填满火药,翅膀绑着浸油的麻布,点燃后能飞射百步,专烧船帆。
“嗯,”徐达点头,“昨晚主公召众将议事,决定让胡大海带‘夜不收’潜到湖西芦苇荡,摸清陈友谅的布防,咱们再用火鸦配合火船,定能一举破敌。”
正说着,李善长捧着一卷黄绸走过来,身后跟着八个亲兵,抬着四口木箱。“常将军,徐将军,主公请二位去点验新造的‘万人敌’。”
“万人敌?”常遇春抢过黄绸展开,上面是军械营画的图样——一个半人高的陶罐,罐身布满小孔,里面填着火药、铁砂和碎瓷片,引线长三尺,标注着“燃尽前掷出,可毙十丈内敌”。
“这是主公让铁匠仿着元军的‘铁火炮’改良的。”李善长打开一口木箱,里面整齐码着二十个黑黝黝的陶罐,“昨天试炸时,三十步外的铁甲都被打穿了,就是……动静太大,震得军械营的屋顶掉了三块瓦。”
常遇春抱起一个“万人敌”,沉甸甸的压得胳膊发酸:“好东西!有这玩意儿,看‘铁甲卫’还敢不敢披着重甲冲阵!”
徐达却皱起眉:“这东西怕受潮,鄱阳湖多雾,得让士兵们用桐油布包好。”他转向李善长,“粮草和伤药都备齐了?”
“备齐了。”李善长翻开账册,“随军带了五十万石粮,足够支撑一月;金疮药三百箱,麻沸散五十斤,连处理断肢的锯子都备了两百把。”他顿了顿,声音压低,“还备了三百口棺材,主公说……若是他有不测,就让用最普通的那口。”
常遇春的脸沉了下来。他知道朱元璋这话不是矫情——去年攻打安庆时,主公亲登城楼督战,被流矢擦过额头,血流满面却不肯退,当时徐达就说“主公这是把性命拴在裤腰带上”。
“胡说什么!”常遇春把“万人敌”重重放回箱中,“主公是真龙天子,陈友谅那等草寇岂能伤他?棺材都给我扔了,晦气!”
徐达拍了拍他的肩:“主公的意思是,让弟兄们知道,他与咱们同生共死。”他望向高台上仍在训话的朱元璋,“你看,主公的甲胄上,至今还留着滁州之战的箭痕,他何曾把自己当贵人?”
常遇春不说话了,只是从怀里掏出块玉佩——那是他母亲给的护身符,据说能挡刀枪。他犹豫了一下,塞给李善长:“给主公送去,就说是……就说是弟兄们求菩萨保佑他平安。”
李善长接过玉佩,见上面刻着个歪歪扭扭的“安”字,眼眶有些发热:“我一定送到。”
三日后,大军开拔。水师的三百艘战船从龙江关出发,桅杆如林,帆影蔽日;步军沿长江南岸西进,旌旗连绵十里,马蹄声震得江边的芦苇荡沙沙作响。
行至湖口时,刘伯温忽然拉住朱元璋的马:“主公,今夜怕是有雨,不如在渡口扎营,明日再进鄱阳湖。”
朱元璋抬头看了看天,晚霞正红得似火,哪有半点雨意?但他知道刘伯温善观天象,遂点头道:“传令下去,原地扎营,埋锅造饭。”
入夜后,果然狂风大作,暴雨倾盆。常遇春冒雨巡营,见士兵们正用盾牌挡着“万人敌”,怕受潮失效,不由赞道:“徐达将军有先见之明!”
回到中军帐时,朱元璋正与徐达对着舆图议事。帐内点着八盏油灯,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帐布上,忽明忽暗。“湖口是鄱阳湖的门户,”朱元璋指着舆图,“陈友谅必在此布下重兵。明日让胡大海带‘夜不收’从左侧的狭窄水道绕过去,摸清‘混江龙’的位置,咱们再……”
帐帘被风掀开,雨水灌了进来,打湿了半个舆图。常遇春急忙上前拉住帘绳,却见朱元璋毫不在意,只是用袖子擦了擦被浸湿的“康郎山”三个字:“康郎山是鄱阳湖的制高点,明日让邓愈带‘长枪营’抢占此地,居高临下,可看清陈军动向。”
“主公,”常遇春忽然开口,“末将有个想法。”
“说。”
“咱们可让一部分战船假装要攻湖口,吸引陈友谅的主力,再派精锐乘小船顺流而下,直捣他的粮船。”常遇春比划着,“就像去年在九公山那样,烧了他的粮草,看他还怎么打!”
朱元璋看向徐达,徐达点头:“此计可行,但需得有熟悉鄱阳湖水文的人带路。”
“我认识一个!”常遇春眼睛一亮,“是个老渔夫,姓赵,去年帮咱们躲过陈友谅的暗礁阵,他说闭着眼都能在鄱阳湖撑船。”
“好!”朱元璋拍案,“就依你。让赵渔夫带着胡大海的‘夜不收’,务必在明日午时前找到陈友谅的粮船。”
雨势渐小,天边露出一丝鱼肚白。朱元璋走出帐外,望着湖面雾气中若隐若现的战船,忽然对身边的亲兵道:“去把常遇春送来的玉佩拿来。”
亲兵取来玉佩,朱元璋摩挲着上面的“安”字,忽然笑了:“弟兄们的心意,我领了。但这仗,还得靠真刀真枪。”他将玉佩系在腰间,“告诉全军,明日卯时进攻,不破湖口,绝不收兵!”
天色大亮时,鄱阳湖的雾气渐渐散去。陈友谅的“混江龙”号楼船出现在湖口正中,船舷上的“汉”字大旗在风中招展,甲板上的“铁甲卫”列成方阵,甲胄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来了!”常遇春站在“天枢号”船头,握紧了腰间的刀,“弟兄们,让陈友谅瞧瞧咱们的厉害!”
朱元璋走上船头,望着远处的“混江龙”,忽然高声道:“传我将令——‘火鸦’营准备,‘连环舟’列阵,今日,咱们就让鄱阳湖见证,谁才是江南的主人!”
“杀!杀!杀!”呐喊声在湖面上传得很远,惊起一群水鸟,盘旋着飞向云端。徐达举起令旗,三百艘战船同时拔锚,帆影如织,向着湖口的陈军船队冲去——决战的序幕,就此拉开。
湖西岸的芦苇荡里,胡大海带着“夜不收”换乘小船,老渔夫赵老汉撑着篙,船像箭一样穿梭在芦苇丛中。“前面就是陈友谅的粮船营地,”赵老汉压低声音,“那些‘黑鱼卫’凶得很,上个月还打死了我侄子,就因为他多看了粮船两眼。”
胡大海拍了拍他的肩:“老伯放心,今日就为你侄子报仇。”他从怀里掏出个“万人敌”,掂量了掂量,“等会儿听我号令,把这玩意儿扔过去,保管他们哭爹喊娘。”
赵老汉咧嘴一笑,露出只剩两颗牙的牙床:“好!好!”
小船穿过最后一片芦苇,陈友谅的粮船营地赫然出现在眼前——三十艘大船用铁链锁在一起,周围插着密密麻麻的竹签,“黑鱼卫”的哨兵正举着长矛巡逻,嘴里哼着楚地的小调。
胡大海打了个手势,二十艘小船同时停下。他掏出火折子,吹亮,慢慢凑近“万人敌”的引线。引线“嗤”地燃起,冒出火星。
“扔!”
二十个“万人敌”同时飞向粮船,在空中划出弧线。“黑鱼卫”的哨兵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轰隆”连声巨响,铁砂和碎瓷片像暴雨般落下,惨叫声顿时响彻湖面。
“冲!”胡大海拔出刀,小船如离弦之箭般冲向粮船。
与此同时,湖口方向传来震天的呐喊——朱元璋的大军开始进攻了。鄱阳湖的水面上,战船交错,箭如雨下,火鸦带着火光掠过天空,点燃了陈军的船帆。
朱元璋站在“天枢号”船头,看着远处燃起的火光,忽然对徐达道:“你看,这湖面上的火,像不像当年濠州城外的篝火?”
徐达点头:“像,但比那时旺多了。”
“是啊,”朱元璋望着火光,“当年咱们只有十几个人,如今有十万大军。这天下,也该换个样子了。”
夕阳西下时,湖口的战斗渐渐平息。陈友谅的船队被迫后退三十里,朱元璋的大军占领了湖口要塞。常遇春提着“黑鱼卫”统领的首级走进中军帐,扔在地上:“主公,首战告捷!”
朱元璋看着那颗血淋淋的首级,忽然叹了口气:“传令下去,厚葬了吧。都是爹娘生的,谁愿落得这般下场。”
常遇春愣了愣,随即躬身应下。他走出帐外,见士兵们正围着篝火烤肉,笑声此起彼伏。一个刚入伍的小兵举着块烤得焦黄的鱼肉,对身边的老兵说:“等打完这仗,我就回家娶媳妇,用分到的地种满庄稼。”
老兵笑着拍他的头:“傻小子,还得先帮主公打下天下再说。”
常遇春望着远处湖面上闪烁的火光,忽然觉得,这场仗打得值。因为他知道,这些年轻的士兵心里,都揣着一个安稳度日的梦——而这个梦,终将在他们的刀枪下,变成现实。
夜深了,中军帐的灯还亮着。朱元璋对着舆图,在“康郎山”三个字上画了个圈,旁边写着“明日主攻”。徐达和刘伯温站在一旁,看着主公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坚毅。
决战的前夜,注定无眠。但每个人的心里,都燃着一团火——那是对胜利的渴望,更是对太平的期盼。鄱阳湖的水,映着漫天星光,仿佛在静静等待着黎明的到来,等待着一个新时代的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