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化的快船划开江面,在水波上犁出一道白线,径直插向“江鳅七号”与那支正从下游缓缓而来的商船队之间。
码头上,原本被安排的“滋事混混”见官兵船只到来,立刻作鸟兽散。巡检的兵卒松了口气,注意力自然转向这艘突兀出现的军船和远处那片引人注目的白帆。
望江楼上,糜兰放下茶杯,对是仪低声道:“去,让我们的人撤回来。水下探查的也撤,别被廖化的人撞见。”
“那船……”是仪看向“江鳅七号”。
“暂时不动。”糜兰目光沉静,“廖元俭突然出现,未必是坏事。且看他如何处置。”
只见廖化立于快船船头,手按佩刀,声音洪亮地朝“江鳅七号”喝道:“何处船只?为何久泊不卸货?可有违禁之物?”
“江鳅七号”船舱内静默片刻,终于钻出一人,正是扮作船主王海的东吴军侯徐盛。他满脸堆笑,朝着廖化方向拱手:“军爷容禀!小人是徽州商人王海,贩些瓷器来江陵。昨日抵港,因码头调度说暂无空位,故而在此等候。船上皆是正经货物,有通济行文书为凭,绝无违禁!”
说着,他示意手下将一卷文书用竹竿递过去。
廖化接过,扫了几眼,又抬头看向徐盛:“既是正经商贾,为何拒赴糜军师之宴?军师乃主公股肱,肯见你等商贩,是天大的面子。”
徐盛心中凛然,脸上却更显惶恐:“小人岂敢!实在是昨夜江风凛冽,小人偶感风寒,头重脚轻,恐病容冲撞了军师贵体,这才斗胆推辞。本想待明日好转,必当备厚礼亲往谢罪……”他一边说,一边恰到好处地咳嗽了几声。
廖化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将文书扔回:“既如此,便好生待着,莫要生事。”说完,竟不再理会“江鳅七号”,反而指挥快船调头,迎向那支正从下游而来的商船队。
徐盛松了口气,退回舱内,压低声音对藏身暗处的吕蒙道:“将军,这廖化似乎只是例行盘查。”
吕蒙却眉头紧锁:“不,太巧了。糜兰刚邀宴,廖化便至。且他对我这‘病躯’毫无深究,反倒直奔那支船队而去……”他透过舱壁缝隙,望向江面,“那支船队,是我们的接应吗?”
凌统在一旁摇头:“接应船队在巴丘,按计划要等我们得手后信号才会前来。这……恐怕真是商船。”
“但愿如此。”吕蒙低语,手已按在了腰间的短刀上。
襄阳,将军府。
庞统将最新收到的江陵密报拍在沙盘边上:“油江口、百里洲、潺陵渡,三处皆无异状!我们的人守了一天一夜,连条可疑的渔船都没看见!孔明,你的判断会不会错了?”
诸葛亮羽扇轻摇,目光却未离开沙盘上代表江陵的那个木雕城池。“没有动静,便是最大的动静。”他缓声道,“士元,若你是吕蒙,要奇袭江陵,会选什么时候?”
“自然是夜深人静,守军困乏之时。”
“那若你发现,你原本计划登陆的几处偏僻地点,突然多了不明身份的渔夫、樵夫整夜徘徊,你会如何?”
庞统一愣:“你是说……对方察觉了我们的监视?”
“未必是察觉,但一定有所警觉。”诸葛亮用羽扇指了指沙盘上江陵城外的码头区,“所以,他可能临时改变计划——不再分散登陆,不再偷袭偏僻处,而是……”
“混入真正的商船队,从正门进来?”庞统接口,但随即摇头,“不可能,码头盘查甚严,大批兵卒难以隐藏。”
诸葛亮忽然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东南方向:“如果我们从一开始就想错了方向呢?如果周瑜的遗策,重点根本不在‘登陆作战’,而在别的什么呢?”
他猛地转身,眼中闪过一丝明悟:“粮草!”
“什么?”
“江陵现在是什么?”诸葛亮语速加快,“是我军西征的后勤总枢!城内城外,仓库林立,粮食、军械、被服堆积如山。尤其是糜兰坐镇,通济行的转运能力全开,每日进出货物以万石计。若你是周瑜,面对如此防卫森严的要塞,强攻不成,你会怎么毁掉它?”
庞统倒吸一口凉气:“火烧……或者……下毒?”
“火烧动静太大,难成。但若在粮食中混入霉变之种、毒物,或是在军械中混入劣质、易损之物……”诸葛亮越说脸色越沉,“不需占领江陵,只要让这批西征物资出现问题,我大军便寸步难行!届时,西征受阻,荆州震动,江东再正面来攻,局势危矣!”
他快步走回案前,提笔疾书:“立刻再发急信给糜兰!第一,严查所有入库粮草,尤其是近期从江东或与江东有关联渠道购入的,必须开袋抽验!第二,所有军械入库前,需由工匠抽检试用!第三,通济行内所有与江东有往来的管事、伙计,暗中监控!”
写完,他顿了顿,又补充一句:“让糜兰小心……江东的杀招,可能不是刀兵,而是货物。”
许昌,丞相府。
曹操将曹仁从宛城发来的军报扔在案上,对坐在下首的司马懿笑道:“仲达,你看看,关羽果然将部分守军北调,加强新野、樊城一线防御了。孙权小儿的算盘,倒是打得响。”
司马懿恭敬地接过军报,细细看了,却道:“丞相,孙权此计虽妙,却有一处致命破绽。”
“哦?何处?”
“太快了。”司马懿抬起头,那张年轻而略显苍白的脸上,有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从孙权密使来许,到曹仁将军在宛城佯动,不过十日。江东的偷袭若真与丞相的佯动如此紧密配合,只能说明一件事——江东的偷袭准备,早已完成,甚至可能在周瑜死前便已开始。他们不是临时起意,是蓄谋已久。”
曹操眼神一凝:“说下去。”
“既是蓄谋已久,刘备方面除非全是瞎子聋子,否则不可能毫无察觉。诸葛亮在襄阳,糜兰在江陵,此二人皆非易与之辈。”司马懿缓缓道,“依懿之见,孙权此计,成败之关键不在关羽是否分兵,而在江东的伪装能否骗过糜兰的耳目。而糜兰坐镇江陵,统管后勤,对往来商贾货物之核查,必定是滴水不漏。”
“所以,孙权会败?”
“未必败,但必难全功。”司马懿顿了顿,“丞相,我们或许可以……再加一把火。”
曹操身体微微前倾:“如何加?”
“江东密使不是答应了战船、关羽人头和通济行渠道吗?”司马懿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我们可以‘不小心’让这个消息,通过某个渠道,泄露给刘备方面。不需证据,只需流言。刘备君臣闻之,必对江东更加警惕,对商船的盘查会严到极致。如此,江东的伪装之计,难度倍增。”
曹操盯着司马懿看了半晌,忽然大笑:“好一个司马仲达!此计甚毒!孙权小儿想借力打力,我便让他知道,借来的力,也可能打到自己!”
他收敛笑容,沉声道:“此事你去办,要做得自然,像真的是从江东内部泄露出来的。”
“诺。”司马懿躬身,嘴角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待司马懿退出,曹操重新拿起那份军报,手指在“关羽北调”几个字上轻轻敲击。
“云长啊云长,”他低声自语,“你可知道,你最该防的,不是北面的曹仁,而是东面的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