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以来积压在心底的彷徨、愧疚、拉扯、恐惧,以及对新身份隐约的期待与抗拒,在这一刻,对着这位给予他无限包容和理解的亲生母亲,倾泻而出。
夜风似乎都放轻了脚步,不忍打扰这坦诚的时刻。
白芷溪听着儿子破碎的倾诉,心早已疼得揪成一团。
她没有立刻用大道理安慰,只是伸开手臂,将这个颤抖的、被矛盾折磨的少年轻轻拥入怀中。
这个拥抱,不同于玄关处失而复得的激动,更接近于一种无声的港湾,接纳他所有的脆弱和混乱。
“孩子,我的孩子……”
白芷溪的声音也有些哑,她拍着秦安的后背,像安抚幼小的婴孩。
“你不需要把自己劈成两半。赵家是你的根,是你的过去和现在,永远都是。秦家……我们,希望能成为你的未来和另一个依靠,而不是取代。”
“你不用急着找平衡,也不用强迫自己立刻做出完美的选择。爱不是天平,不需要时刻保持两边的重量相等。它更像……更像一棵树,根系扎在赵家那片深厚的土壤里,而新的枝桠,可以向着秦家这片天空伸展。它们都属于同一棵树,共同支撑着你,让你长得更高更茂盛。”
她松开怀抱,双手捧着秦安泪湿的脸,目光温柔而坚定。
“你今天的这种‘叛徒’感,是因为你太善良,太重情。这不是错,是你的珍宝。但你要相信,真正爱你的人,无论是赵叔叔李阿姨,还是我们都希望看到你因为这额外的爱而变得更有力量,更快乐,而不是被这份爱困住,痛苦不堪。”
“慢慢来,安安。试着接受,你的人生可以同时拥有两份厚重的爱。它们不冲突,只是以不同的方式存在。称呼的事情,交给时间。在你心里,你永远可以有两个爸爸,两个妈妈。而我们所有人要做的,是学会如何共同爱你,让你不再感到撕裂,而是感到……富足。”
秦安靠在白芷溪怀中,听着她温柔却充满力量的话语,泪水渐渐止住。
那些堵在心口的巨石,似乎被这理解和包容的话语一点点挪开,虽然沉重依旧,但至少,透进了一丝光亮,呼吸不再那么艰难。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闭着眼睛,感受着母亲怀抱的温暖和庭院里宁静的夜色。
秦安在白芷溪温暖的怀抱和轻柔的话语中,慢慢止住了哭泣。
那些积压已久、无处诉说的心事,如同堵塞的河道被疏通,虽然水流依旧带着泥沙,但至少不再淤塞得让他窒息。
白芷溪感觉到怀中的少年身体不再那么紧绷,呼吸也渐渐平稳下来。
她没有催促,只是保持着这个拥抱的姿势,一下下轻拍着他的背,像小时候哄秦川入睡那样。
这个细微的动作,带着某种跨越了十七年时光的、笨拙却又无比自然的母性本能。
过了许久,秦安才轻轻动了动,从白芷溪怀中抬起头。
他的眼睛红肿,脸上泪痕未干,但眼神里的痛苦和混乱似乎沉淀下去了一些,多了几分疲惫的清明。
“对不起……”
他哑着嗓子,为刚才的情绪失控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跟妈妈说什么对不起。”
白芷溪松开他,用手帕仔细擦去他脸上的泪痕,动作轻柔。
“心里难受,说出来就好。以后也是,不管什么事,开心也好,难过也好,别总是一个人憋着。这里……我们都在。”
秦安点点头,心里暖融融的,又涩涩的。
“妈……”
白芷溪的眼睛瞬间又湿润了,但她极力忍住,只是用力点了点头,嘴角向上弯起,露出一个混合着心酸与巨大满足的笑容。
“哎,妈妈在呢。”
她应道,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就在这时,客厅通往庭院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秦川探出个脑袋,脸上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
“妈?哥?你们还在外面啊?夜里凉了,要不要进来?我……给你们热了牛奶!”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手里还真的端着两个冒着热气的马克杯。
“就你机灵。”
白芷溪笑着嗔怪了一句,接过他递来的热牛奶,一杯给秦安,一杯自己捧着。
“我们回去吧,时候也不早了该睡觉了。”
三人回到灯火通明的客厅。
秦磊和秦州似乎还在书房谈事情,秦怡怡和秦燕燕大概已经回了各自房间。
秦安被秦川拉着上楼,回头看了一眼白芷溪。
白芷溪站在客厅暖光里,微笑着对他挥挥手,用口型无声地说。
“晚安,好孩子。”
第二天上午,秦州亲自开车送秦安回了一中。
他没有让秦安下车面对可能的询问或异样眼光,而是自己去了教务处,以“家中突逢重大变故,孩子需要时间处理情绪和适应新环境”为由,为秦安请了直到期末考试前的假。
秦州态度沉稳,言语恳切,加上秦家本身的影响力,校方很快便同意了,并嘱咐秦州转告秦安,功课不能落下,期末考试仍需认真对待。
返回秦宅后,针对秦安的“临时特训”便紧锣密鼓地开始了。
秦州负责语文和英语,秦燕燕负责理科和数学。
两人风格迥异却同样高效。
秦州讲解题目逻辑清晰,条理分明,善于抓住重点,更注重解题思路和方法的建立。
他给秦安制定了详细的复习计划表,将有限的时间最大化利用。
书房里常常是他冷静分析的声音和秦安偶尔提问的低语。
秦燕燕则更加耐心细致,她的讲解深入浅出,总能将复杂的知识点用平实的语言解释清楚,尤其擅长梳理理科的脉络和要点。
她会根据秦安的反应随时调整讲解方式,发现他某个概念模糊,便会不厌其烦地换个角度重新解释,直到他真正理解。
她的辅导往往在秦安自己的房间或光线充足的小客厅进行,气氛更加放松一些。
几天高强度的、针对性极强的复习下来,秦安感觉自己脑子里的知识脉络清晰了不少,甚至比在学校按部就班复习效率更高。
更重要的是,在这个过程中,他与秦州、秦燕燕这两位新兄姐的相处,从最初的生疏客气,渐渐多了些自然的交流和学习上的默契。
家的感觉,似乎在书页翻动和笔尖划过的沙沙声中,一点点具体起来。
期末考试如期而至。
秦州亲自送秦安去考场,拍了拍他的肩膀,只说了一句。
“平常心,把你会的写出来就行。”
两天的考试,秦安坐在熟悉的教室里,周围是埋头答题的同学,笔尖划过试卷的声音汇成一片熟悉的背景音。
他摒弃杂念,将注意力全部投入试题。
那些被秦州和秦燕燕反复梳理强化的知识点,在关键时刻清晰地浮现出来。
题目的难度在他感觉中似乎比预想的要平稳一些,或许是因为复习得法,心态也比想象中平静。
最后一科考完,走出考场,冬日午后的阳光有些苍白,但空气清冷,让人精神一振。
秦安站在校门口,轻轻吐出一口气。
不管结果如何,他尽力了。
秦州的车已经等在那里。
见他出来,秦州下车,没有多问考得如何,只是帮他拉开车门。
“结束了?回家吧。爸妈他们等着呢。”
回到秦宅,白芷溪早已准备好了一桌不算特别丰盛却都是秦安爱吃口味的家常菜,说是“慰劳一下连轴转的功臣”。
晚餐的气氛比往常更加放松愉快。
考试的紧张彻底卸下,而后天就是另一件重要的大事,属于秦安的认亲宴。
晚饭后,白芷溪将一套熨烫得笔挺的崭新西装拿给了秦安。
“试试看合不合身,后天穿的。”
西装是简约的深灰色,款式经典,剪裁精良,既不会过于隆重显得拘束,又能凸显出少年的清隽气质。
秦安试穿了一下,尺寸恰到好处。
镜子里的少年,穿着合体的西装,眉眼间褪去了些许往日的怯懦,多了几分沉静,只是眼神深处,依旧藏着对明日未知场合的些微忐忑。
秦磊也走过来,看了看,点点头。
“不错,精神。安安,后天就是走个过场,让大家正式认识你。你就像今天这样,放松点,该叫人的时候叫人,该笑的时候笑,就行了。其他的,有我们在。”
白芷溪帮他整理了一下衣领,柔声道。
“今晚早点休息,养足精神。什么都别想,你就是秦安,是我们的儿子,明天只是把你的家人们,都聚到一起吃顿饭。”
秦安看着镜中的自己,又看看身边满怀关切与支持的家人们,心中的忐忑被温暖的潮汐一遍遍冲刷着。
他点了点头。
可不一会儿,心里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他想起了晚餐时秦州和秦川的聊天内容。
因为秦川最近一直粘着秦安,导致秦安复习时常遭到打扰,所以他被大哥强制安排成了住校生。
电话里秦川还想请假参加秦安的认亲宴,被秦州严厉制止,并说成绩下降的话暑假他就禁止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