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羽安看着妹妹紧闭的房门，又回头看向父母。
赵军硕和李慧也正看着他，三人目光相接，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但先前那种剑拔弩张的悲伤和绝望，确实因为陈助理的到来和女儿这一打岔，而缓和了许多。
赵羽安深吸一口气，走到父母面前，这一次，他的声音平稳而清晰，不再带有激烈的颤抖，只有满满的诚恳。
“爸，妈，我永远是你们的儿子，这里永远是我的家。今天……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赵军硕看着儿子清澈而坚定的眼睛，心中那最后一点因为恐惧而产生的芥蒂，也在陈助理那番话和自己内心的反思中，慢慢消散。
他伸出手，有些沉重却带着力量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嗯，爸知道。你也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和想保护的人……去做你认为对的事吧。家里，有我和你妈。”
李慧也擦了擦眼角，努力露出一个虽然还有些勉强、却已然释怀许多的笑容。
“对，安安……你想帮忙，是好事。爸妈……支持你。就是……就是别太勉强自己，有什么难处，一定要跟家里说，啊？”
他们态度的转变，并非仅仅因为陈助理的保证，更是因为从秦家夫妇一贯的表现和今天陈助理的言行中，他们真切地学到了一些东西。
爱，不是以“为你好”为名的捆绑和束缚；不是因为害怕失去，就将对方死死圈在自己认定的“安全区”里；更不是将自己的恐惧，投射成对对方选择的阻拦。
爱，是在他鼓起勇气想要冲向更广阔天地、甚至可能是危险境地时，忍住担忧的泪水，松开紧紧攥住的手，然后站在他身后，告诉他：“去吧，我们在这里，随时等你回来，也随时准备给你鼓励和帮助。”
这堂课，来得有些迟，也有些痛，但对他们而言，意义非凡。
与此同时，被强行拉进卧室的赵羽涵，在关上门后，脸上那副咋咋呼呼的焦急表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松开抓着一之濑海音的手，转过身，背靠着门板，胸脯因为刚才的小跑和激动而微微起伏。
她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站在卧室中央、脸上带着些许询问神色的一之濑海音。
卧室里很安静，与客厅只有一门之隔，却仿佛是两个世界。
“一之濑同学。”
赵羽涵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冷静，完全不像她平时活泼甚至有些娇憨的模样。
“我刚刚，在外面，听到那个陈助理说的话的时候。”
一之濑海音静静地看着她，没有接话，等待她的下文。
赵羽涵抿了抿唇，眼神里闪烁着困惑和一丝锐利的光芒。
“他说，秦家从来没想过抢走我哥，他们尊重我爸妈，也尊重我哥的选择……那些话，听起来……很耳熟。”
她向前走了一小步，更加靠近一之濑，目光紧紧锁定对方的眼睛。
“因为，你之前，不是也跟我说过类似的话吗？你说，如果作为家人，会希望哥哥回归秦家，因为那样对他更好，因为秦川像个小太阳，因为秦家父母是好人……你说得那么理性，那么……有道理。”
“可是！”
赵羽涵的语调陡然拔高，带着浓浓的不解和质问。
“那为什么？为什么刚才在外面，在哥哥说他要以‘秦羽安’的身份去秦家求助，去帮你的时候，你的反应会那么大？！”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抖。
“你抓住我哥的肩膀，你声音那么冷，你让他收回那句话！你……你明明之前是支持他回归秦家的，不是吗？那当他真的愿意为了你去动用那个身份，去迈出那一步的时候，你为什么反而要阻止他？甚至……好像比我和我爸妈还要生气，还要难过？”
这才是赵羽涵真正想不通、也必须要弄明白的地方。
她将一之濑拉进卧室，根本不是为了什么不懂的数学题。
“一之濑海音。“
赵羽涵仰着脸，第一次如此直接地、毫无保留地发出了自己的质疑。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面对赵羽涵直白的、带着困惑和锐利的质问，一之濑海音的脸上并未出现被戳穿的慌乱或尴尬。
她只是静静地回望着赵羽涵那双紧盯着自己的眼睛，眸色深沉，仿佛在审视对方问题背后的逻辑，也像是在整理自己内心的思绪。
卧室里安静了几秒，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噪音。
然后，一之濑海音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是她特有的清冷平稳，不疾不徐。
“我确实说过，从理性角度分析，如果他自愿选择回归秦家，对他而言可能是更好的发展方向。这一点，我至今仍然这么认为。”
她承认了赵羽涵的指摘，没有丝毫回避。
“但是……”
她的语气微微加重，目光变得更加锐利。
“这里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前提——‘自愿’。”
她向前迈了极小的一步，拉近了与赵羽涵的距离，不是为了压迫，而是为了让自己的话语更清晰地传递。
“自愿，意味着他是在心智清醒、情绪平稳、充分了解利弊、并且发自内心地接受和认同那个身份与随之而来的一切时，做出的选择。那是一种主动的拥抱，或者至少是平静的接纳。”
她停顿了一下，让赵羽涵消化这些话。
“回归秦家，意味着他要接纳那份迟来的、厚重的血缘责任，要适应一个全然不同的家庭环境和社会阶层，要处理与你们之间可能因此产生的、新的心理距离。”
“这是一个需要巨大勇气和心理准备的、关乎他整个人生走向的重大决定。这个决定，只能由他自己，在内心平静、权衡清楚之后做出。”
“任何外力的推动——无论是秦家的期盼，你们的担忧，还是……像刚才那样，因为想要帮助某个人而产生的急迫感和牺牲感——都会让这个决定变味，甚至可能成为他未来痛苦的根源。”
一之濑海音的眼神暗了暗，语气里再次浮现出当时那种冰冷的严肃。
“刚刚在外面，那个情况，很明显就是为了帮我，为了解我家族的燃眉之急，而在情急之下做出的、非自愿的、甚至带有交易和牺牲意味的提议。”
“他当时的眼神，有决心，有担忧，但也有恐惧、痛苦和对你们的深深愧疚。那不是‘我想回到亲生父母身边’的坦然，而是‘我不得不这么做才能帮到她’的悲壮。”
“我喝止他，不是反对他回归秦家这个结果，而是坚决反对他以这种方式，在这种心境下，去触碰那个身份！那是对他自己的不负责，是对你们亲情的不尊重，也是对我……对我所处境况的一种错误解读和负担转嫁。”
她看着赵羽涵渐渐恍然的眼睛，语气放缓了些，但依旧认真。
“我希望他好，希望他拥有更广阔的天地和资源，但这绝不等于，我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他为了帮我而押上自己的人生选择，尤其是押上他好不容易与你们建立起来的、平静的现在和充满不确定性的未来。那样的帮助，代价太大，我承受不起，也绝不想要。”
“所以，我的态度并不矛盾。我支持他基于自身意愿的回归，但坚决反对任何形式的、被迫或牺牲式的推动。尤其是在涉及你们家庭情感和我自身麻烦的时候，这两件事，必须分开。”
她说完，便不再言语，只是平静地回望着赵羽涵，等待着她理解，或者提出新的疑问。
赵羽涵怔怔地听着，脑海中飞速回放着刚才在客厅和路上的种种细节——哥哥说出“秦羽安”时一之濑海音当时的震惊与严厉，以及此刻这番冷静透彻的解释……
所有的画面和话语渐渐串联起来，形成了一个清晰的逻辑链。
原来如此。
“我……我好像明白了。”
赵羽涵低声说，声音有些干涩。
“你不是不想他好，也不是不想要帮助……你只是……不想他用那种方式。”
一之濑海音微微颔首，算是默认。
“那……现在秦家那边愿意帮忙了，虽然不是哥哥用那种方式求来的……”
赵羽涵小声问，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期盼。
“你……会不会轻松一点？”
一之濑海音沉默了片刻，才缓缓答道。
“等待结果的过程，依然不会轻松。但至少……”
她转回视线，看向赵羽涵，眼神里似乎有极淡的微光掠过。
“我知道，这次的压力，没有压在他身上。这……就很好。”
这句话说的很轻，却让赵羽涵心头微微一震。
她忽然觉得，自己之前那些关于“占有”和“争夺”的小心思，在这个人面前，显得如此幼稚和狭隘。
“那……那道数学题……”
赵羽涵想起自己刚才的借口，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一之濑海音眼中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无奈，语气依旧平淡。
“哪一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