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下午,天色灰蒙蒙的,带着一股子干冷。风不算大,但刮在脸上,还是让人想把脖子缩进衣领里。云疏刚午睡起来,正裹着厚厚的毯子窝在沙发里醒神,盘算着晚上是吃火锅还是麻辣烫,门就被不轻不重地敲响了。
他慢吞吞地趿拉着棉拖鞋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精神矍铄的张大爷,手里还拎着个布做的棋袋。
“小云,没打扰你吧?”张大爷笑呵呵的,脸颊被冷风吹得有些发红,花白的眉毛上似乎还沾着点未化的寒气,“这天阴恻恻的,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杀两盘?”
云疏看了看张大爷那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又感受了一下屋外的冷空气,最终还是侧身让开:“进来吧,外面冷。”
两人就在客厅那张矮桌旁坐下。张大爷熟门熟路地铺开棋盘,把红黑棋子摆好,动作不紧不慢,带着老派人的讲究。
“今天可不能再让你小子靠运气蒙混过关了。”张大爷一边摆棋,一边半开玩笑地说道,眼神里却闪着认真的光。
云疏没接话,只是把毯子往上拉了拉,遮住半边下巴,目光落在棋盘上。
开局依旧是常规套路,张大爷走棋稳健,步步为营,像老农伺弄庄稼,一板一眼。云疏则延续着他那看似散漫的风格,落子随意,仿佛没经过太多思考。
但随着棋局深入,云疏渐渐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张大爷的“稳健”之下,偶尔会藏着一手看似平常、实则暗藏后续手段的棋,如同平静湖面下悄然游动的鱼,耐心等待着时机。这并非什么高深的棋路,却带着一种岁月磨砺出的、属于普通人的智慧和一点不易察觉的狡黠。
云疏原本有些涣散的眼神,慢慢凝聚起来。他不再像之前那样,仅仅是为了维持一种“险胜”的表象而刻意控制棋局。他开始真正去审视张大爷的布局,去感受这位普通老人通过棋子在方寸之间展现的人生阅历和性格棱角。
有一局,张大爷利用一个弃子,成功引开了云疏的注意力,暗度陈仓,险些直捣黄龙。云疏在最后关头,凭借远超常人的计算力,才堪堪化解。
“好家伙!”张大爷一拍大腿,又是懊恼又是兴奋,“就差一步!你这小子,反应是真快!”
另一局,云疏故意卖了个破绽,张大爷果然中计,贪吃一子,导致后方门户大开,被云疏一套连环将死。
“哎呀!上当了上当了!”张大爷挠着头,看着棋盘直咂嘴,“老糊涂了,光顾着眼前了。”
两人你来我往,不知不觉就下了好几盘。云疏赢得多,但也输了一盘,那是他真正沉浸在对弈中,一时不察,被张大爷那手“暗桩”给将死了。
最终局结束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屋子里没开大灯,只有桌上一盏暖黄色的台灯亮着,在棋盘上投下温暖的光晕。战绩一胜一负(云疏胜多,但两人都只记住了最后这两盘互有胜负的棋)。
张大爷心满意足地开始收拾棋子,脸上带着酣畅淋漓后的红润:“过瘾!真是过瘾!小云啊,跟你下棋,比跟那帮老家伙下有意思多了!”
云疏把毯子往下拉了拉,露出整张脸,灯光在他清俊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他看着张大爷那兴奋的样子,嘴角也微微弯了一下:“您老棋风厚实,暗藏机锋,学到了。”
这是他难得的、不带任何敷衍的评价。
张大爷闻言,眼睛笑成了一条缝,显然极为受用:“哈哈,你小子会说话!明天,明天下午再来?”
“嗯。”云疏应了一声。
送走哼着小调、心满意足的张大爷,云疏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冷空气。他没有立刻回到沙发上,而是站在窗边,看着楼下路灯次第亮起,晕开一团团昏黄的光晕。
与张大爷的对弈,不再是他单方面的、带着一丝疏离的“游戏”,而是真正成了两个“人”之间的交流。他在那纵横十九道上,看到了一个普通老人一生的沉淀,有稳健,有谨慎,也有属于他自己的、小小的狡猾和乐趣。
这种感觉很新奇,也……很不错。
远处,不知哪家店铺已经提前挂起了红灯笼,在暮色中格外显眼。快要过年了啊。云疏收回目光,重新窝回沙发里。平凡交往中的人性多彩,如同这冬日里一点点暖色的灯火,正慢慢驱散他骨子里万载的孤寂与清冷。棋局如人,值得细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