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四,扫尘日。听雪堂里外忙碌,宫人们踩着梯子擦拭雕花窗棂,掸下的积灰在晨光里飞舞如金粉。林薇薇立在廊下看他们清扫屋檐下的旧燕巢,枯草碎羽簌簌落下,砸在雪地上像零星的墨点。
“才人,安远侯府又添了年礼。”周宝林捧着礼单过来,眉间凝着忧色,“这次是活物——一对辽东雪貂,说是给才人做手笼。”
铁笼里的雪貂通体纯白,唯鼻尖一点粉红,琉璃似的眼珠滴溜溜转。林薇薇伸手逗弄,雪貂突然龇牙,露出鲜红的齿龈。
“喂了什么?”
“尚食局说,按侯府吩咐喂的生肉。”小凳子凑近细看,突然低呼,“才人您看它的牙!”
貂齿缝间沾着暗蓝色碎屑,在日光下泛着金属光泽。林薇薇取银簪刮下些许,凑近一闻,竟是硝石混着硫磺的气息。
“关到后院去,谁也不准靠近。”
年礼仍源源不断送来。午后,尚服局抬来十二匹云锦,说是安远侯夫人特意指名给才人裁新衣。锦缎流光溢彩,却在日光下显出诡异——每匹暗纹里都织着北狄狼图腾。
“收起来。”林薇薇指尖抚过狼纹,只觉触手生寒,“锁进库房最底层。”
暮色四合时,她独坐灯下核对礼单。安远侯府所赠之物,乍看皆是珍品,细究却暗藏杀机。那对翡翠玉如意雕着逆龙纹,雪貂齿藏火药,云锦织北狄图腾……每一样都足够治她个大不敬之罪。
窗外忽传来三短一长的猫叫。她推开窗,见谢云止立在梅树下,肩头落满新雪。
“太医漏夜前来,所为何事?”
他递来一卷医案:“才人可记得苏贵人小产那日,太医署少了什么?”
泛黄纸页上记载着:壬戌年腊月二十四,失乌头碱三两,朱砂五钱,硝石……
正是今日。她猛然抬头。
“有人要在大宴上动手。”谢云止声音压得极低,“目标怕是……陛下。”
更鼓声遥遥传来,二更天了。他离去时在雪地上留下串脚印,很快被风雪掩去形状。
腊月二十五,蒸糕日。各宫小厨房飘出甜香,听雪堂却收到尚食局送来的糯米——米粒间掺着赭色粉末,遇水泛起血红泡沫。
“说是江南新贡的血糯米。”周宝林声音发颤。
林薇薇拈起几粒细看,米香里混着铁锈气。她忽然想起郑贵妃香谱夹页里,有用朱砂蒸糕致人癫狂的记载。
“都埋了。”她净手焚香,“就说我脾胃不适,近日茹素。”
夜幕降临时,小凳子带来更骇人的消息:长春宫的苏贵人今早悬梁了,救下来时已说不出话,只在妆台上画了个歪斜的狼头。
“狼头……”林薇薇望向库房方向,“看来有人等不及了。”
她取出那匹织狼纹的云锦,对着烛火细看。金线绣的狼眼在光下流转,瞳孔处竟绣着细如蚊足的北狄文字。
“小凳子,去请冯保。”她剪下那对狼眼,“就说我得了样稀奇玩意,请公公鉴赏。”
冯保来得极快,见到狼眼绣片时倒吸凉气:“这、这是北狄王庭的密令!”
“哦?”她故作惊讶,“安远侯府送来的年礼里,怎会有这个?”
老太监冷汗涔涔而下:“才人明鉴,老奴这就去禀报陛下……”
“不急。”她拦住他,“劳烦公公带句话给安远侯——雪貂该喂熟肉,生肉易伤主。”
冯保离去时脚步踉跄。林薇薇独坐至三更,窗外风雪愈狂。忽然一声脆响,多宝格上的青瓷瓶无故迸裂——瓶中那支凤头金钗竟在深夜自发异光。
她走近细看,钗头凤目中的琉璃珠裂开细纹,渗出暗红汁液,腥甜如血。
远处隐约传来喧哗,似是长春宫方向。她推开窗,见火光映红半片天空,与二十五年前那场大火如出一辙。
更鼓急响,四更天了。风雪卷着焦糊气扑进室内,案上礼单被吹得哗哗作响。在安远侯府的礼单末尾,她突然发现一行朱笔小字:
“旧燕归巢日,新雪覆痕时。”
字迹新鲜,墨里混着金粉——与太液池小太监袖口的朱砂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