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级格杀令。
这五个字像淬了冰的钢针，透过战术耳机，精准地刺入凌寒的耳膜。
她半跪在湿滑的岩石上，身体因为剧烈运动和冰冷河水的浸泡而微微颤抖，但持着终端卡的手，却稳如磐石。
“数字宇宙”的最高权限账户——那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上帝之眼”，理论上只有寥寥数人能够动用，它的每一次指令，都意味着国家最高意志的直接干预。
而现在，这只眼，盯上了她。
“寒姐，这份情报的价值可能远超我们的预估。”白影的声音罕见地带上了一丝凝重，“‘联合预案07’采用了三级嵌套式加密。外层是‘凤凰’特战队的密钥结构，我已经绕过。但中层是‘苍龙’的独立权限，我无法破解。至于最内层……”
白影顿了顿，屏幕上飞速滚动的数据流似乎也为之停滞。
“最内层，是一种从未见过的生物共振协议。数据模型显示，它需要两种不同的高阶权限基因序列同时触发。”
两种基因序列……同时触发。
凌寒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终端卡冰冷的金属外壳，一个被她尘封在记忆深处的词语，毫无征兆地浮现出来。
双火仪式。
姐姐林昭的私人日记里，曾用孩童般的笔触，潦草地记录过这个词。
她说，这是她和“苍龙”那个木头一样的队长陆沉定下的最高约定，是只属于两支队伍、凌驾于一切常规指令之上的最终协议。
只有当两名队长，将各自的手印同时按在信物上，才能开启。
那是属于初代凤凰与苍龙的盟约。
如今，林昭早已牺牲，陆沉下落不明，而那个顶着他身份的萧玦……刚刚选择了与她背道而驰。
只剩她一个人了。
凌寒的眼神倏然一暗，仿佛午夜的海，所有光亮都被瞬间吞噬。
这份用生命换来的情报，竟成了一个无法打开的死结。
边境线，晨曦初露。
一列挂着外交旗帜的厢式货车车队，正缓缓驶向龙骨桥东侧的特别通行关卡。
军方联络官陆枫一身笔挺的西装，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温和笑容，他亲自将一份盖着红色紧急印章的通行文件递给了边防站的负责人。
“张站长，辛苦了。使馆那边有一批紧急医疗物资需要立刻过境，您也知道，人命关天。”他的声音温润如玉，让人不自觉地放下戒备。
张站长一边核对着文件，一边客气地回应：“陆代表客气了，都是分内工作。”
陆枫笑着伸出手，与对方用力握了握，手掌交错的瞬间，一枚比米粒还小的黑色物体，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滑入张站长制服的口袋内侧。
那是一枚微型高频干扰器，有效范围五十米，足以在五分钟内，让这个区域的所有无线电通讯和网络基站陷入短暂的信号瘫痪。
“一路顺风。”张站长盖下放行章。
“多谢。”陆枫微微颔首，转身返回车队。
五分钟后，车队平稳驶离检查站。
在其中一辆厢式货车的底部夹层中，凌寒蜷缩在狭窄黑暗的空间里，周围是医疗物资特有的消毒水气味。
她闭着眼，调整着呼吸，将全身的肌肉放松到极限，手中却依旧死死攥着那张终端卡。
黑暗中，冰冷的金属仿佛是她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
龙骨桥中央指挥室内，空气压抑得几乎凝固。
巨幅的监控屏幕上，正反复播放着昨夜的完整录像。
反追踪专家影钉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他指着屏幕上那道一闪而过的黑影，沉声道：“入侵者全程没有暴露面容，但移动轨迹、战术规避动作，以及对旧式防御体系的熟悉程度，经过数据库比对，与前‘凤凰’队长凌寒的相似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二。”
他转过身，锐利的目光直视着站在落地窗前的萧玦：“队长，是否立刻启动A级追捕程序？我们还有机会在边境线前截住她。”
萧玦没有回头。
他的目光穿透玻璃，落在远处晨雾中那个已经快要消失不见的车队黑点上，瞳孔深不见底。
许久，他才用一种近乎呢喃的平淡语气开口：“上报记录。”
影钉立刻挺直了背脊：“是！”
“系统误报，边缘传感器被野生动物触发，警报自动解除。”
影钉愕然地抬起头，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队长！这可是瞒报最高等级入侵事件！一旦被查出来……”
“那又如何？”萧玦终于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但那双眼睛里，却翻涌着外人无法读懂的惊涛骇浪。
那是一种压抑了二十年的痛苦、愧疚，以及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
他看着影钉，声音低沉而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
“比起被追责，我更害怕的，是错过这最后一次……赎罪的机会。”
前沿策略事务所，地下五十米的秘密基地。
白影的十指在键盘上化作一片残影，屏幕上的代码瀑布终于在最后一行指令输入后，戛然而止。
“破解了！”
随着她一声低呼，终端卡外层加密被彻底瓦解，一段尘封的核心文本，浮现在所有人面前。
【凤凰与苍龙，非属一国，不拘一令。】
【凡遇“观星者”计划重启信号，即视为最高安全威胁。
两队可无视现有指挥链，越权联动，启用最高级别通讯协议，直通总统专线。】
凌寒死死盯着屏幕上那几行字，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原来，她们从来不是体制内互相制衡、彼此敌对的工具。
她们是悬于国家头顶的最后两把利剑，是专门为了对抗内部腐败和最高层级的背叛而存在的，最后一道防线。
白影迅速检索着关键词“观星者”，更多的碎片信息被还原出来。
“‘观星者’计划……代号阿德伦x……每月一号……觉醒周期……”
夏暖猛地抬起头，失声道：“阿德伦x！那是总部每月强制给我们注射的‘营养补充剂’！”
所有人如遭雷击。
那所谓的“营养剂”，竟然是唤醒这项绝密盟约的信号！
每一次注射，都是一次无声的询问，一次对“觉醒者”的召唤。
而她们，却对此一无所知，直到凤凰覆灭。
夜色再次降临。
龙骨桥的哨塔上，哨长刀娘将最后一页复印的原始巡逻日志投入了脚边的火盆。
橘红色的火焰舔舐着纸张，将其化为黑色的灰烬，在夜风中飘散。
“门开了，守门的人，就该退场了。”她望着远处连绵的群山，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自语，仿佛在告慰那些沉睡在此地二十年的英魂。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视野的死角，一个桥墩的金属接缝处，一枚伪装成螺丝钉的隐蔽摄像头，已经将她销毁证据的全过程，完整地记录了下来。
指挥室内，影钉面无表情地看着回传的画面。
他沉默了片刻，手指在键盘上轻轻一点，选中了那段视频文件。
然后，按下了“删除”键。
确认删除的提示框弹出，他没有丝毫犹豫，再次确认。
有些秘密，不应该由活着的人来背负太久。
有些忠诚，无需言说，已是共谋。
事务所的天台上，夜风凛冽。
凌寒独自一人坐在边缘，脚下是城市的万家灯火，头顶是无尽的璀璨星河。
她终于准备好，去触碰那最后的真相。
她从战术匕首的刀鞘中抽出一根银针，毫不犹豫地刺破指尖，一滴殷红的血珠，迅速凝结。
她将血珠滴在终端卡的读取凹槽中，血液瞬间被吸收。
微弱的荧光亮起，等待着最后的口令。
凌寒闭上眼，姐姐林昭清脆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回响。
那是她儿时，姐姐教她念的一句童谣，一句她从未理解其中深意的“秘密暗号”。
她深吸一口气，用近乎咏叹的语调，轻声念出那个跨越了二十年光阴的口令：
“焰起于冬，归于春。”
嗡——
终端卡的屏幕骤然亮起，光芒映亮了她清冷的脸庞。
没有复杂的文字，只有一段自动播放的视频影像。
画面有些模糊，带着老式录像设备特有的颗粒感。
背景是一处简陋的边境营地，两排年轻的战士昂首挺立，他们的左臂上，是凤凰的图腾，右臂上，是苍龙的徽记。
而在队伍的最前方，两个中年男人并肩而立。
一个，是凌寒的父亲，时任军区最高指挥官。
另一个，面容儒雅，眉宇间却透着一股与萧玦如出一辙的坚毅——那是萧玦的父亲，林砚，初代“苍龙”的幕后组建者。
画面外，一个沉稳厚重的声音响起，那是凌父的声音。
“我们今天在这里种下的种子，或许会被冰封，或许会被遗忘。但只要血脉尚存，信念不死，它就总有一天，会烧穿谎言的铁幕，让光明重回大地。”
视频结束，屏幕归于黑暗。
凌寒缓缓抬起头，仰望着深邃的夜空。
星光落在她的眼底，却没有映出丝毫温度，只有一片冰封的湖面，正在无声地开裂。
她终于明白。
这场战争，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给牺牲的姐妹复仇那么简单。
它是一场跨越了两代人的抗争，是为了不让任何人，再被迫成为一个失去性名、背负着他人功勋与罪孽的“替身”。
是为了让那些被谎言掩埋的真相，重见天日。
夜风吹动着她额前的碎发，她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仿佛一座石雕。
那张小小的终端卡在她手中，却仿佛有千钧之重。
二十年的阴谋，两代人的托付，无数被抹去的性名与荣耀，此刻都凝聚在这方寸之间。
复仇的火焰仍在燃烧，但一种更为沉重、也更为宏大的使命感，正从那灰烬之下，破土而出。
东方，天际线已隐隐透出微光。
新的一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