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部地下深处,最高级别的医疗监护室内。
经历了长达六个月深度昏迷与生命维持,姬砚尘的眼睫终于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双眼。意识如同潮水般回归,带着星轨领域的反噬剧痛、深海地宫的古老低语、以及体内相柳的疯狂嘶吼,最终沉淀为一片茫然的虚无。
他首先看到的,是洁白的天花板和柔和的医疗灯光。身体虚弱得仿佛不属于自己,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灵魂深处的疲惫。他尝试移动手指,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却无比沉重的控制感。
他还活着。
就在他努力适应苏醒后的状态时,监护室的门被无声地滑开。
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年轻身影,被一名神色冷峻的军官推了进来。
姬砚尘的目光落在来人身上。那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青年,面容清俊却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苍白,眼神深邃得像两口古井,平静无波,却又仿佛蕴藏着无尽的风暴。他坐在轮椅上,姿态却异常挺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姬砚尘微微蹙眉,声音因长久未用而干涩沙哑:“你是……?”
他确实不认识眼前之人。昏迷的六个月,外界已然天翻地覆。
推着轮椅的秦岳正要开口介绍,轮椅上的青年却轻轻抬手制止了他。
青年自己驱动轮椅,来到姬砚尘的病床前,距离不远不近,目光平静地迎上姬砚尘带着疑惑与审视的眼神。
“姬队长,”青年开口,声音平稳,带着一种与他年轻面容不符的沉稳,“首先,恭喜苏醒。你的身体关乎重大,能醒来,是大夏之幸。”
姬砚尘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下文。他能感觉到,这个年轻人绝不简单。
青年似乎也并不期待他的回应,继续用那平铺直叙的语气说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霍峻。”
他顿了顿,观察着姬砚尘的反应,见对方眼中依旧只有陌生,便补充了最关键的一句:
“现任,守城者第八代总帅。”
姬砚尘的瞳孔,骤然收缩!
总帅?!
第八代?!
陈帅呢?!
这个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年轻的、坐在轮椅上的青年……是总帅?!
这六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
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姬砚尘刚刚苏醒、尚且混乱的意识,让他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霍峻将他的震惊尽收眼底,却没有丝毫意外,只是继续平静地说道:“你昏迷的这六个月,发生了很多事。陈擎天元帅遇刺身亡,内部一度陷入混乱,外部威胁加剧。我受陈帅遗命,接任总帅之位,推行了一系列……或许你暂时无法理解的法令。”
他的话语简洁,却如同惊雷,在姬砚尘心中炸响。
陈帅……死了?
内部混乱?
遗命?眼前这个青年?
姬砚尘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霍峻的轮椅上,又看向他那双深邃得可怕的眼睛。他无法想象,这六个月来,这个年轻人是如何在如此危局中,坐上那个位置,并稳定住局面的。
“姬队长,”霍峻的声音将姬砚尘从震惊中拉回,“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但现在,时间紧迫,我需要你知道两件事。”
他的语气变得无比郑重:
“第一,大夏现在的局面,比你昏迷前,更加危险,但也……有了一丝新的可能。”
“第二,我需要你的力量。不是003小队队长的力量,而是你——姬砚尘,身为紫微赐福者,所拥有的力量和位格。”
霍峻直视着姬砚尘的眼睛,仿佛要透过他的肉身,看到他灵魂深处那沉睡的帝星本源。
“请你,尽快恢复。”
“然后,帮我。”
“帮这片土地上,所有还想活下去的人。”
说完,霍峻不再多言,操控轮椅,缓缓转向门口。
姬砚尘看着他那孤寂而决然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问出来。他只觉得一股沉重无比的压力,伴随着这个名为霍峻的总帅的到来,重重地压在了他的心头。
在霍峻离开后,姬砚尘凭借其极高的权限和【天衍】之术的辅助,以惊人的速度开始吸收、分析这六个月来积压的海量信息。
他看到陈擎天元帅遇刺的绝密卷宗,看到了守城者内部权力斗争的惊心动魄,看到了霍峻以霍天明之子身份、持陈帅遗书,在英灵殿前那震撼人心的就任场景。
他也看到了霍峻上任后的一系列雷霆手段:公开真相引发社会震荡,设立【刃杀】以铁血维稳,推行资源管制与贡献点制度触及无数利益,强制筛查灵根打破传承壁垒,战略收缩放弃国土,乃至……对昔日功勋老兵也毫不留情的处置。
光幕上,信息流如同瀑布般冲刷而过。姬砚尘的脸色从最初的震惊,逐渐变得凝重,最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看到了西关防线在霍峻的资源倾斜下得以快速重建,看到了无数平民子弟因“灵根计划”而获得改变命运的机会,看到了在高压下勉强维持运转、并未彻底崩溃的后方秩序。从纯粹理性和大局的角度看,霍峻的许多决策,虽然酷烈,却似乎是在绝境中唯一可能稳住局面的方法。
但是,当他点开那些非官方的论坛、内部的匿名交流板块、甚至是前线将士的私下议论时,扑面而来的,却是对这位新总帅如潮的恶评与不解。
“霍帅和陈帅在天之灵若能看见,怕是要气得再死一次!”
“霍天明元帅一生光明磊落,爱兵如子,怎么会生出如此酷烈无情的儿子?”
“陈帅仁厚睿智,怎么会把位置传给这样一个不择手段的‘暴君’?”
“他简直是在侮辱他父亲和陈帅的一世英名!”
“为了目的不择手段,连自己人都不放过,这和那些邪魔外道有什么区别?”
这些声音,并非空穴来风,它们源于霍峻对那些曾立下汗马功劳的老兵的无情处置,源于他对内部反对声音的残酷镇压,源于他那为了“大局”可以牺牲一切、毫无人情味的冰冷姿态。
姬砚尘靠在病床上,闭上眼,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被角。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霍峻那双深邃、平静,却又仿佛燃烧着某种决绝火焰的眼睛。
“霍峻……”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
从理智上,他理解霍峻的许多做法,甚至钦佩其在这种绝境下敢于打破一切常规的魄力。那种将自己置于万众唾弃之位而毫不退缩的意志,绝非寻常人所能拥有。
但从情感上,尤其是联想到陈帅往日的谆谆教诲和霍帅流传下来的那些铁血却重情的故事,姬砚尘心中也难免生出一丝怪异和疑虑。
这样一个行事风格与父辈先贤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说是背道而驰的人,真的能带领大夏走出困境吗?他那不惜玷污自身和父辈名声也要推行的道路,尽头究竟是希望的曙光,还是……更深沉的绝望?
姬砚尘揉了揉眉心,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苏醒之后,他面对的不仅仅是身体的虚弱,更是一个更加错综复杂、黑白难辨的混乱局面。而那位坐在轮椅上的年轻总帅,无疑是这个漩涡最中心,也最难以捉摸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