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复一日,月升月落。
姬砚尘便在裴家祖地的竹林外,开始了近乎自虐般的修炼。
每日卯时不到,他便已起身,开始裴君行要求的十万次基础挥剑。不许动用丝毫灵力,纯粹依靠肉身力量和精神意志。劈、刺、撩、抹、格……五个最基础的动作,反复重复,枯燥到极致。
最初几天,他的手臂肿胀如藕,每一次抬起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疼痛,虎口早已磨破,结痂又裂开,鲜血常常将紫微剑的剑柄染红。夜晚躺下时,浑身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仿佛不属于自己。
但他从未有过一刻懈怠。脑海中不断回放着与裴君行交手的那一幕,回放着裴旻那浩瀚的剑道感悟(虽然绝大部分仍无法理解),回放着西关的惨烈、总帅的牺牲、以及肩上的责任。
紫微剑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决心,剑身星光流转,虽沉重无比,却也隐隐与他的呼吸节奏相合,减轻着他的一丝负担。
裴君行每日都会出来片刻,有时是清晨,有时是黄昏。他从不示范,只是静静地看着,偶尔吐出几句冰冷刺骨却直指要害的点评。
“手腕下沉三寸,力散了。”
“腰胯发力,非手臂蛮力。”
“意未至,剑先至?徒具其形。”
“今日慢了。”
每一句话都让姬砚尘反思良久,然后调整,再继续。
除了练剑,他便是在竹林中静坐,尝试消化脑海中的剑道感悟,感受着竹林间那特殊的、带着锐利气息的灵气,慢慢滋养身体,恢复疲劳。
如此过了不知多少时日,他的皮肤被晒成了古铜色,身体明显精壮了一圈,原本略显单薄的身材变得匀称而充满爆发力。基础剑招在他手中,渐渐褪去了最初的生涩和僵硬,变得流畅自然,甚至带上了一种独特的韵律感。
某一日傍晚,他刚刚结束一轮挥剑,浑身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坐在石头上喘息。那位一直默默照顾裴君行的老仆,端着一碗药茶走了过来。
“姬少爷,歇歇吧,喝口药茶,活络气血。”老仆将茶碗递给他,眼中带着长辈般的慈和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多谢阿伯。”姬砚尘接过茶碗,一饮而尽。药茶苦涩,却带着一股暖流涌入四肢百骸,舒缓着疲惫的肌肉。
他看着老仆收拾东西,忍不住问道:“阿伯,裴组长的剑术……究竟是如何练成的?他明明没有灵力,为何肉身会如此强大?仅凭技巧,真的能达到那种境界吗?”这个问题困扰他很久了。裴君行的强大,已经超出了常理。
老仆动作一顿,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刻骨的哀伤。他叹了口气,望了一眼竹屋的方向,声音变得低沉而沙哑:
“少爷他……是天生的剑胚,也是……被剑道选中的不幸之人。”
姬砚尘屏息静听。
“少爷三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不退,药石无灵,眼看就要……唉……”老仆眼中泛起回忆的泪光,“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无力回天之时,少爷却突然自己退烧了。醒来后,他不哭不闹,只是常常对着空气比划着小手。”
“后来,他渐渐长大,才开始断断续续说起……说梦里总有一个看不清脸、但很厉害很厉害的叔叔教他练剑,教他呼吸,教他感受身体里的‘力气’。”
姬砚尘心中猛地一震!一个难以置信的猜想浮现心头。
老仆的声音带着敬畏和悲痛:“直到少爷十岁那年,于梦中得见先祖裴旻公真容,方才明白……那并非寻常梦境,而是先祖英灵跨越时空,亲自在他梦中传道!传授的并非普通剑术,而是一种早已失传的、淬炼肉身、极于剑道的无上秘法!”
“正是凭借这梦中传承,少爷的肉身才会如此强横,剑术才能臻至化境,无需灵力,亦能斩妖除邪。”
姬砚尘听得心神激荡,原来是剑圣裴旻亲自梦中传道!难怪裴君行如此强大!
但老仆接下来的话,却如同冰水浇头,让他瞬间通体冰凉。
“但是……这等逆天机缘,岂能没有代价?”老仆的声音哽咽了,“先祖传道之时便曾言明,此秘法乃窃取天地生机以炼己身,强则强矣,却是在燃烧本源!修行此法者……绝难长寿。”
老仆抬起浑浊的泪眼,看着姬砚尘,一字一句,如同泣血:
“少爷他……活不过三十八岁。”
“今年……少爷已经三十有六了。”
轰!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在姬砚尘脑海中炸响!
他猛地站起身,手中的茶碗跌落在地,摔得粉碎。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竹屋的方向,终于明白为何裴君行总是那般冰冷沉寂,为何他的眼神深处总藏着一抹化不开的苍凉!
原来,他那身惊世骇俗的剑术,那守护大夏的力量,是以燃烧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换来的!
三十八岁……对于一个人而言,简直是英年早逝!对于大夏来说亦是巨大的损失,而他,只剩下两年时间?!
巨大的震撼和悲恸席卷了姬砚尘。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所受的那些苦,与裴君行所承受的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夕阳的余晖洒在竹林间,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悲凉。
姬砚尘站在原地,久久无言。他终于明白,裴君行答应教他剑术,不仅仅是一种传承,更是一种……托付。
在生命最后的时光里,为裴家剑道,也为这片他守护的土地,寻一个传人。
手中的紫微剑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心绪,发出低沉的嗡鸣。
姬砚尘紧紧握住了剑柄,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