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
楚子航胸口的血珠,如同凝结的红宝石,在骨白回廊柔和而悲伤的光线下,折射出惊心动魄的色泽。村雨冰冷的刀镡紧贴着他的皮肤,再深入一分,便是心脏。他的眼神平静得可怕,黄金瞳中没有任何赌徒的狂热,只有一种将自身也置于天平之上的、近乎冷酷的理智。
他在赌。赌源稚女内心深处,那份对“生命”本身的珍视,是否终究压过了对“失控”和“失去”的恐惧。
恺撒屏住了呼吸,高周波切割刃依旧紧握,肌肉紧绷,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他死死盯着源稚女,防备着对方任何可能的暴起发难,同时也在心中飞速计算着如果楚子航的“赌局”失败,如何以最快速度带着重伤的同伴突围。梦貘的领域虽然因为源稚女的心神动荡而减弱,但并未完全消散,那些凄美的樱花幻影和沉沦的哀嚎低语依旧在周围盘旋,伺机而动。
源稚女站在那里,墨色的和服不再飘动,仿佛也随着他内心的风暴一同沉寂。他深紫色的眼眸,如同被打碎的琉璃,里面倒映着楚子航胸口那刺目的红,倒映着恺撒紧绷的敌意,更倒映着无数过往的碎片——兄长源稚生最后决绝而疲惫的眼神,猛鬼众覆灭时冲天的火光与鲜血,还有……那深埋心底、从未敢宣之于口的,对某个早已逝去时代的、微不足道的温暖留恋。
楚子航的话语,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刻意用悲伤和偏执封锁的心门。他守护的,真的是兄长的遗志吗?还是……他只是害怕再一次面对那种无能为力的失去?害怕自己所珍视的一切,再次因为某种“错误”的选择而崩坏?他将这份恐惧,化作了对一切“异常”和“可能性”的极端排斥,用冰冷的“守护”之名,行禁锢之实。
“重复……失去……”源稚女喃喃地重复着楚子航的话,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他缓缓抬起手,不是结印,也不是攻击,而是有些茫然地,拂过自己胸前那朵银线绣成的、即将凋零的樱花。
兄长期望看到的,是一个怎样的世界?是一个被永恒冰封在悲伤与禁忌中的囚笼,还是一个……哪怕布满荆棘,却依然存在一丝微光可能性的未来?
他阻止楚子航和恺撒,是为了避免可能发生的灾难。但如果这阻止本身,就是掐灭了灾难中可能诞生的唯一救赎呢?
那份被楚子航和恺撒拼死带回的、与“她”相关的“火种”,那份即使失败也依旧选择留存一丝生机的“回响”……它们所代表的,难道不正是兄长曾经试图守护,却最终未能守住的东西吗?
自己现在的行为,与那些制造了“哀鸣之地”的、冰冷的锁链,又有何本质区别?不过是以“爱”为名的另一种“扼杀”。
一滴冰冷的、真实的泪水,毫无征兆地从源稚女眼角滑落,滴落在脚下凝结的冰晶上,发出极其细微的“嗒”的一声。
这声轻响,如同一个信号。
刹那间,周围那光怪陆离的梦貘幻象——崩塌的世界、沉沦的身影、凄美的樱吹雪——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湮灭。骨白回廊恢复了它原本的寂静与柔和,只有空气中残留的悲伤低语,证明着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精神交锋并非虚幻。
言灵·梦貘,解除了。
源稚女周身那凛冽的“势”也如同冰雪消融般褪去,他站在那里,身影显得有些单薄和萧索,仿佛刚才那场对峙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深深地看着楚子航,又看了看恺撒,深紫色的眼眸中,悲伤依旧,但那股决绝的杀意,已然被一种更加复杂的、混合着疲惫、释然与一丝微弱希冀的情绪所取代。
“……你们走吧。”
他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卸下千斤重担后的虚脱感,却也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清晰和真实。
“带着你们找到的……‘可能性’……离开这里。”
他没有再阻拦,甚至微微侧身,让开了通往出口的道路。
恺撒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但他依旧没有完全放下警惕,只是沉声问道:“为什么改变主意?”
源稚女的目光望向回廊深处那无尽的悲伤,轻声说道:“或许……是因为我终于明白,兄长真正希望我守护的,并非一个绝对‘正确’却死寂的未来……而是……‘希望’本身。哪怕这希望,微渺如尘,危险如刃。”
他的视线再次落回楚子航身上,尤其是在他胸口那已经停止渗血的伤口和右手手背那黯淡的印记上停留了片刻。
“小心‘末日派’。”源稚女忽然低声警告,语气凝重,“他们并非单纯的旁观者。他们对‘轮回’和‘规则’的痴迷,远超你们的想象。你们今天的举动,尤其是……引动了那‘回响’的共鸣,必然已经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意义不明的话:“有些伤痕,并非治愈,而是……覆盖。”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墨色的身影缓缓融入骨白回廊的深处,如同滴入水中的墨迹,渐渐消散,只留下那永恒的悲伤低语,在原地盘旋。
楚子航缓缓将村雨从胸口移开,简单的止血凝胶已经被恺撒迅速喷上。他看着源稚女消失的方向,黄金瞳中光芒微闪。源稚女的警告,与他们在哀鸣之地感受到的那丝冰冷注视,隐隐吻合。
“末日派……”恺撒重复着这个名字,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冷光。这个神秘组织的阴影,似乎正变得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令人不安。
没有时间多做停留。两人互相支撑着,快速穿过了出口,重新回到了那片被“深渊清道夫”环绕的、狂暴的海渊之中。幸运的是,那些怪物似乎因为之前骨白回廊入口能量膜的排斥,并未聚集在附近。
“利维坦”很快接收到了他们的信号,庞大的舰影如同守护巨兽般从黑暗中悄然浮现,打开的减压舱门如同温暖的港湾。
当舱门在身后关闭,将深海的恐怖与压力隔绝在外时,楚子航和恺撒几乎同时松了一口气,强烈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
他们带回来的,并非预想中丰硕的“生命回响”,只有一缕微弱的绿光,一次失败的共鸣,一身沉重的伤势,以及……更多、更深的谜团与警告。
但至少,他们还活着。
而那缕微光,那丝可能性,也依然存在。
这就足够了。
足够他们,继续在这条遍布荆棘的路上,走下去。
直到……抵达悲伤的彼岸,或者,与之同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