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策一旦做出，空气中那凝固般的沉重感似乎被打破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绷紧的、箭在弦上的锐利。恺撒·加图索从不缺乏行动力，尤其是在他认定目标之后。
他没有再去看冰渊对岸那座令人不安的苍白王座，也没有试图去解读楚子航眼中那亘古不变的冰层下是否涌动着别的什么。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雪地车，按下通讯器，用一种清晰、快速、不容置疑的语调开始下达指令。
“诺诺，通知‘鸮’小组，启动‘利维坦’潜航器预热程序，目标坐标日本海沟，深度预设至极限阈值。装备部那些疯子上次吹嘘的‘海妖’声呐系统和‘深渊漫步者’抗压服，我希望已经实装在舱内了。”
通讯器那头传来一个略显慵懒却带着锐气的女声，带着一丝电流的杂音：“收到，老大。不过装备部那边说，‘海妖’的主动声波脉冲可能会惊动一些‘大家伙’，他们建议……”
“告诉他们，我付钱不是听建议的，是让他们确保我的船能在惊动‘大家伙’之后还能全身而退。”恺撒打断道，语气不容置疑，“另外，联系我们在东京的人，我需要源氏重工内部关于海沟附近所有异常活动的最新报告，尤其是涉及猛鬼众残部动向的。权限用我的最高密级。”
“明白。需要通知日本分部准备接应吗？”
“暂时不用。这次是‘私人行动’。”恺撒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冷光，“加图索家的标记，有时候反而会引来不必要的苍蝇。”
他结束通讯，从雪地车后备箱的一个恒压密封箱里取出两套折叠整齐的黑色作战服，材质特殊，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类似鱼类鳞片的微弱反光。他将其中一套抛给楚子航。
“换上。标准极地作战服的内衬，外层是炼金纤维编织，能一定程度上抵抗精神侵蚀和能量冲击，虽然对上那种东西可能效果有限，”他朝苍白王座的方向偏了偏头，“但总比你这身破布强。里面有基础医疗包和高效营养剂。”
楚子航接过作战服，没有多言，直接回到相对温暖的雪地车内开始更换。冰冷的衣物贴在他布满细小伤口和淤青的皮肤上，带来一阵轻微的刺痛，但也隔绝了外界的严寒。作战服的剪裁异常合身，仿佛为他量身定做，显然加图索家的情报网和后勤能力依旧惊人。
当他重新下车时，恺撒也已经换好了同样的作战服，挺拔的身姿在功能性服装的勾勒下更显利落。他正将一个银色的、造型流畅如同某种深海生物颅骨的小型通讯器递给楚子航。
“加密频道，抗干扰能力是学院制式的三倍以上。到了水下，这是我们主要的联络方式。”恺撒解释道，“‘利维坦’会在预定海域等我们。我们现在需要尽快抵达最近的起飞点，一架‘信天翁’旋翼机已经在待命了。”
整个过程中，对岸王座上的身影始终沉默。他依旧深陷在那苍白骨骼的环绕中，暗金色的眼瞳半阖着，仿佛对这边紧张有序的准备漠不关心，又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只有当楚子航和恺撒都准备完毕，重新将目光投向对岸时，他才微微动了一下。
没有告别，也没有任何多余的指令。
他只是缓缓抬起了那只没有黑色裂痕的左手，对着脚下的冰渊，虚虚一按。
无声无息间，冰渊之下那翻滚的、散发着幽蓝色雾气的深处，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被惊动了。一股低沉浑厚的、如同巨鲸鸣唱般的嗡鸣从地底传来，整个冰原都随之轻微震动。紧接着，在楚子航和恺撒略显震惊的目光中，他们所在的冰渊边缘，以及那座连接对岸的天然冰桥，开始被一层肉眼可见的、流转着淡蓝色能量的透明力场所笼罩。
力场如同一个巨大的、倒扣的碗，将冰桥和周边的区域覆盖起来，外面的风雪瞬间被隔绝，声音也变得沉闷模糊。力场内部，空气变得稳定，温度甚至回升了一些。
“一个小把戏。”王座上的身影淡淡开口，声音直接在他们脑海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可以屏蔽大部分探测，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抵御空间乱流的残余影响。在你们离开后，它会消失。”
这是他提供的，微不足道，却又至关重要的保障。
恺撒深深看了一眼对岸，然后对楚子航做了一个手势：“我们走。”
两人踏上那层被力场保护的冰桥。桥面光滑如镜，倒映着他们快速移动的身影和头顶那流转着淡蓝色微光的力场穹顶。走在其中，仿佛行走在一个与世隔绝的水晶长廊里，外面狂怒的风雪成了无声的背景板。
穿过冰桥，再次踏上坚实的冰原，力场在他们身后悄然闭合。恺撒引领方向，两人在及膝的积雪中快速行进。大约二十分钟后，在一片相对背风的冰丘后面，楚子航看到了那架“信天翁”旋翼机。
它通体哑光黑，线条流畅而狰狞，巨大的旋翼折叠在机身上方，如同收拢翅膀的猛禽。机身侧面，一个抽象的、头戴桂冠的侧脸徽记在微弱天光下隐约可见——加图索家的标记。
舱门滑开，里面是简洁而充满科技感的驾驶舱。恺撒熟练地坐进主驾驶位，楚子航坐在副驾驶。没有多余的乘员。
“系好安全带。”恺撒说着，双手在控制台上快速操作。引擎启动，发出低沉而有力的轰鸣，与雪地车的咆哮截然不同，更加精密，更加充满力量感。
旋翼缓缓展开，开始旋转，越来越快，搅起地面大量的雪沫，如同刮起一场小型的暴风雪。机身轻微震动，然后平稳离地。
透过舷窗，楚子航最后看了一眼那座矗立在冰渊边缘的苍白王座。在铅灰色的天幕和漫天风雪中，它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墓碑。王座上的那个身影，已经重新隐没在骨骼的阴影里，再也看不真切。
只有一种无形的、冰冷的联系，如同系在灵魂上的蛛丝，提醒着楚子航，这一切并非梦境。
旋翼机爬升，冲破风雪，将那片死寂的白色世界甩在下方。舷窗外是翻滚的云海和无尽的灰蒙。
“第一站，阿拉斯加补给点。”恺撒设定好自动驾驶，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然后直飞日本。我们有大约二十个小时的时间，你可以休息，也可以看看我整理的关于‘珊瑚之城’和‘末日派’的有限资料。”
他递给楚子航一个薄薄的、金属质感的平板电脑。
楚子航接过，却没有立刻打开。他的目光落在舷窗之外，仿佛还能看到那片冰原，那座王座，以及王座上那双暗金色的、非人的眼瞳。
“他说的‘票价’……”楚子航忽然开口，声音在引擎的轰鸣中显得有些模糊，“……到底是什么？”
恺撒沉默了一下，冰蓝色的眼眸望着前方无尽的云海。
“谁知道呢？”他最终说道，语气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虚无的淡漠，“与魔鬼做交易，代价从来不是当场付清的。它会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连本带利地找上门。”
他侧过头，看向楚子航，眼神锐利：
“而我们，现在都已经登上了他的赌桌。”
旋翼机撕裂云层，向着南方，向着那片深邃的、隐藏着未知与危险的海域，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