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的日子按着自己的节奏流淌,养老模式的初步尝试在几位老人家里见到了成效,流言在沈清澜的“不在意”中渐渐失去了发酵的土壤,变成了小镇背景音里无关紧要的杂音。一切都似乎正朝着某种平静而充实的方向发展。
直到一个消息如同石子,打破了这潭静水。
这天晌午,一辆明显不属于镇子、甚至不属于附近县城的黑色轿车,卷着少量未化的积雪和尘土,缓缓停在了镇公所门口。车上下来两个穿着正式西装、气质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男人,其中一位年长者戴着金丝眼镜,手里提着公文包,另一位稍年轻些的则拿着一个平板电脑和一些文件。
他们径直找到镇长,表明了身份和来意——他们是国际医学会(ImA)亚太地区办事处的代表,受总部委托,专程前来寻找并拜访一位名叫沈清澜的医生。
“沈清澜医生?”老镇长扶了扶老花镜,有些茫然地重复着这个在镇上几乎无人使用的全名,“我们这儿只有一位阿澜医生,沈清澜……哦,对,是叫这个名儿,在医疗站工作。”
两位代表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确认的光。年长的那位,姓周的代表推了推眼镜,语气客气而郑重:“是的,就是沈清澜医生。我们通过一些渠道了解到,沈医生在偏远地区的基层医疗,尤其是在中医药结合和社区健康模式探索方面,有着非常宝贵且独特的实践经验。学会近期正在筹备一个关于‘全球偏远地区创新医疗实践’的专题报告,希望能邀请沈医生分享她的经验,并考虑将其案例收录进学会的年度白皮书。”
消息像长了翅膀,瞬间飞遍了小镇。国际医学会!那可是了不得的大机构!阿澜医生竟然被这样的大人物找上门来了!
小刘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医疗站,上气不接下气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正在配药的沈清澜。
沈清澜握着药匙的手,在空中停顿了足足三秒。
国际医学会……
这个名词,像一把钥匙,瞬间开启了她记忆深处一扇尘封已久的门。那里有学术报告厅的灯光,有同行交流的掌声,有她曾经无比熟悉、却又被迫远离的、属于更广阔舞台的气息。
她没想到,隔了十年,隐匿在这样一个小镇,这个名字和这个机构,会以这样的方式,再次找上她。
是周伯明?还是……基金会运作带来的连锁效应?她无法确定。
心底掠过一丝本能的抗拒。那是对过往伤痛的警惕,是对重新暴露在聚光灯下的不适。
但与此同时,另一种被压抑了太久的东西,也随着这个消息,悄然苏醒——那是属于医者的专业骄傲,是希望自己的实践能被看见、能惠及更多人的本能渴望。
她沉默地放下药匙,对小刘说:“请他们过来吧。”
该来的,总会来。她无意躲藏。
当两位代表在镇长的陪同下,走进略显简陋却收拾得干净整齐的医疗站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素色棉衣、身形纤细的女子,正从容地将捣好的药膏装入陶罐。她抬起头,面容清丽,眼神平静得像山间的湖泊,没有丝毫局促或讶异。
“我就是沈清澜。”她声音平和,带着一种天然的镇定,“二位请坐。”
周代表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他说明了来意,递上了学会的正式邀请函和相关文件。
就在沈清澜接过文件,低头翻阅时,眼角的余光瞥见院门口,不知何时静静立着一道身影。
是陆寒霆。
他大概是听说了消息,匆忙从做活的地方赶来,额上还带着细汗,沾着木屑的工装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他没有进来,就站在院门的阴影处,目光沉沉地望向里面,紧抿的唇线和微微蹙起的眉头,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看到了那两位与小镇格格不入的代表,看到了他们递出的、象征着另一个世界的文件。
沈清澜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复杂,担忧,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在担心什么?担心她会被“外面的世界”再次吸引?担心他小心翼翼维持的、这脆弱的平静会被打破?还是担心……她会再次受到伤害?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继续与周代表交谈。她询问了报告的详细要求,分享了望北镇在中医药应用和老人照护方面的一些具体做法,语气始终平稳、专业。
周代表听得极为认真,不时在平板电脑上记录着,显然对沈清澜的实践非常感兴趣。
整个过程中,陆寒霆始终没有离开,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又像一个忐忑的旁观者,定格在院门的框景里。
送走两位代表后,沈清澜站在廊下,看着他们上车离去,卷起一阵轻微的尘土。
她转过身,看向依旧站在原地的陆寒霆。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滞。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喉结滚动了一下,什么声音也没发出。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太多情绪——有关切,有不安,有隐忍,还有一丝……近乎卑微的祈求。
沈清澜平静地回视着他,没有立刻说话。
国际医学会的代表来访,
像一块试金石,
不仅检验着她尘封的理想,
也考验着他……
是否真的能坦然面对,
她可能重新展翅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