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天气,如同孩子的脸。方才还是夕阳晚照,转瞬间,厚重的乌云便从山脊后翻滚而来,吞噬了最后一丝天光。狂风骤起,卷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瞬间天地苍茫,一片混沌。
这场雨来得又急又猛,远超寻常。
沈清澜刚将晾晒的最后一簸箕药材抢收进屋,雨水已经像瀑布般从屋檐倾泻而下。她站在门口,望着门外瞬间模糊的世界,眉头紧锁。这样的暴雨,在山里极易引发山洪和塌方。
“阿澜医生!不好了!”小刘穿着雨衣,顶着风雨踉跄地跑进来,脸上满是雨水和惊惶,“刚……刚寨子里有人跑来报信,说通往白石寨的那段山路,被冲垮了!有好几个去那边走亲戚的人,被困在路那头了!好像……好像还有人被落石砸伤了!”
白石寨是望北镇最偏远的寨子之一,那条山路是唯一的通道,一侧是峭壁,一侧是深涧,极其险峻。
沈清澜的心猛地一沉。伤员,被困的村民,被冲垮的道路……情况比她预想的更糟。
“准备急救包!多带止血带、夹板、消毒药品!把担架也带上!”她的声音在风雨声中依然清晰冷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小刘,你立刻去召集还能动用的男人,带上工具,我们去开路,救人!”
“好!”小刘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转身就要冲进雨幕。
“等等!”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
“林城”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廊下,他浑身湿透,工装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精壮的身形,雨水顺着黑发不断流下。他的眼神锐利如鹰,紧紧盯着沈清澜,“路况不明,太危险。我跟你去。”
他的语气不是商量,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带着保护欲的陈述。
沈清澜看向他。风雨中,他的身影挺拔如松,那双深邃的眼里没有了平日的沉寂与掩饰,只有一种纯粹的、不容置喙的坚定。这一刻,他不再像那个沉默的志愿者“林城”,更像是……某种被危机唤醒的、更真实的形态。
她没有时间犹豫,也没有理由拒绝一个强壮的劳力。更何况,他眼神里的某种东西,让她在如此混乱危急的时刻,莫名地感到一丝……安心。
“好。”她点了点头,迅速将另一个急救包塞到他手里,“跟紧我,注意安全。”
救援队伍在暴雨中仓促集结。除了沈清澜、“林城”和小刘,还有陈默和另外三个闻讯赶来的镇民。每个人都穿着简陋的雨具,拿着锄头、铁锹等工具,脸上混合着雨水、泥浆和凝重。
通往白石寨的山路,已是一片狼藉。雨水汇成浑浊的急流,漫过路面,冲刷着松动的石块和泥土。被冲垮的那段路出现在一个急弯处,大约有五六米长的路基完全塌陷,露出下面狰狞的岩石和奔涌的山涧浊流。断裂的树木和巨石堵塞了去路,将几十个惊魂未定的村民隔绝在了另一侧。隐约能听到那边传来的哭喊和呼救声。
“快!清理路障!小心落石!”沈清澜大声喊道,声音几乎被风雨声吞没。
救援刻不容缓。
男人们立刻挥舞工具,冒着不断滚落的碎石和泥浆,开始奋力清理堵塞道路的树木和石块。风雨打得人睁不开眼,脚下湿滑不堪,每一步都充满危险。
陆寒霆冲在最前面。他力气极大,动作迅猛而有效,沉重的树干和石块在他手下仿佛轻了不少。他的目光始终警惕地扫视着上方的山体,每一次有碎石滚落,他都会第一时间发出警告,或者用身体挡住危险的方向。
沈清澜则带着急救包,试图靠近塌陷的边缘,查看对面伤员的情况。
“别过去!边缘不稳!”陆寒霆猛地回头,看到她危险的动作,瞳孔一缩,厉声喝道。那声音里的紧张与命令口吻,是他作为“林城”从未有过的。
沈清澜被他喝得一怔,脚步顿住。
就在这时,“轰隆”一声闷响,上方山体又是一阵松动,几块更大的石头夹杂着泥浆,朝着他们所在的位置滚落下来!
“小心!”陆寒霆眼疾手快,丢下手中的铁锹,一个箭步冲上前,猛地将还在发愣的沈清澜扑向内侧相对安全的石壁,同时用自己的整个后背,牢牢地护住了她。
“砰!哗啦——”
石块和泥浆擦着他的脊背滚落,砸在刚才沈清澜站立的地方,溅起大片浑浊的水花。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沈清澜被他紧紧箍在怀里,脸颊贴在他湿透冰冷、却坚实无比的胸膛上,能清晰地听到他胸腔里传来的、沉重而急促的心跳声,以及他压抑在喉咙里的一声闷哼。
他……用身体护住了她。
这个认知,像一道闪电,劈开了风雨,也劈开了她心中那层自我保护的坚冰。
“你……”她抬起头,想问他有没有事。
他却已经松开了她,迅速转过身,背对着她,重新拿起了工具,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沉闷,甚至带着一丝刻意掩饰的粗重:“……我没事。抓紧时间清理。”
仿佛刚才那奋不顾身的一扑,只是危急关头最本能的反应。
但沈清澜看着他微微僵硬的背影,以及工装后背那一片明显被石块擦破、洇出些许暗色的痕迹,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暴雨还在肆虐。
山路依旧阻断。
可有些东西,在这生死一线的危机中,
已经不可避免地,
发生了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