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辆在崎岖的山路上持续颠簸,每一次起伏,都像是将他那颗已然破碎的心,再次掷向冰冷坚硬的现实。窗外的景色,从望北镇边缘的零散屋舍,逐渐变为纯粹的、荒无人烟的山野。绿色变得浓稠,天空被交错生长的枝桠切割成碎片。
陆寒霆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闭着眼,靠在椅背上,仿佛已然沉睡,或者化作了没有知觉的顽石。
然而,在他垂放在身侧、被西装裤布料遮盖的右手,却泄露了他内心远未平息的惊涛骇浪。
他的右手,不知从何时起,已紧紧攥成了拳。因为过度用力,指节扭曲着,凸起得如同苍白嶙峋的山石,没有一丝血色。修剪整齐的、原本象征着精致与掌控力的指甲,此刻正以一种近乎自残的力道,深深地、死死地,陷进了掌心的皮肉之中。
一阵清晰而尖锐的刺痛,正从那个被他自己制造出的、微小的创口处,持续不断地传来。
这痛感,如此真实,如此具体。
它不同于胸腔里那团翻滚灼烧、却虚无缥缈的绝望。
它不同于脑海中那反复撕扯、却无形无质的记忆碎片。
它是有源头的,是可感知的,是存在于物理世界的、确凿无疑的疼痛。
在这阵尖锐的刺痛面前,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庞大的精神痛苦,似乎被短暂地、强制性地锚定了。他几乎是带着一种病态的专注,去感受这份来自掌心的痛楚。
感受着指甲边缘切割皮肤的锐利。
感受着肌肉被压迫到极限的酸胀。
感受着那一点点温热的、可能正在沁出的湿意。
这痛,成了他此刻混乱崩溃的世界里,唯一可以抓住的、实实在在的东西。
他需要这痛。
需要用这生理上明确的、可控的痛感,来对抗内心那场无法控制、也无法承受的毁灭性风暴。仿佛这掌心的刺痛越清晰,心口那片无边无际的空洞和撕裂感,就能被稍稍转移、稍稍麻痹。
他紧紧地、更紧地攥着拳,任由那痛感沿着神经末梢,一路尖锐地窜上小臂,甚至牵连到肘关节。
这自虐般的紧握,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与自己的角力。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对抗着那想要嘶吼、想要崩溃、想要不顾一切调头返回的冲动。
指甲深陷。
痛感蔓延。
在这持续不断的、自我施加的疼痛中,他混乱的思绪似乎找到了一丝诡异的清明。
他清晰地认识到:
他失去了。
永远地失去了。
不是死于江水的冰冷,而是死于她重生后的……平静。
这个认知,带来的是一种比掌心刺痛强烈千百倍的、贯穿灵魂的剧痛。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动作牵动了胸腔,带来一阵闷痛。紧攥的拳,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呼吸而更加用力,指甲仿佛要彻底嵌进骨头里。
一滴冷汗,顺着他冷硬的下颌线,滑落下来,滴在他紧绷的手背上,带来一丝冰凉的触感。
他依旧没有睁眼。
只是在那片自我营造的黑暗与掌心的尖锐痛感中,默默地、独自地,承受着这双重酷刑。
仿佛这皮肉之苦,是他能为那段逝去的过往,所能献上的……最后的、微不足道的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