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在那一瞬间,被彻底抽走了所有声音,所有色彩,只剩下舞台上那个身影,和她手中那座折射着万千光华、却冰冷刺目的奖杯。
陆寒霆的感官仿佛被无限放大,又仿佛彻底失灵。他能清晰地看到奖杯上雕刻的、她的名字的每一个笔画,能看到她微笑时眼角细微的、真实的纹路,能看到她握着奖杯的、骨节微微泛白的指尖。
然而,周围的一切——雷鸣般的掌声,音乐的恢弘,人群的低语——全都像潮水般褪去,留下一种尖锐的、几乎要刺破耳膜的真空鸣响。
“她还活着。”
这四个字,不是以语言的形式,而是以一场毁灭性的、席卷一切的精神海啸,在他的脑海里炸开。十年构筑的时间堤坝,五年痛彻心扉的哀悼,五年试图平静的挣扎,在这海啸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瞬间土崩瓦解,被冲蚀得一丝不剩。
江水的冰冷是假的?
那具未曾寻回的“遗体”是假的?
这十年的行尸走肉,这日复一日的悔恨煎熬,这所有所有……难道都是一场荒诞至极的玩笑?
他的血液在血管里疯狂奔突,又仿佛在瞬间冻结。一股极其冰冷,又极其滚烫的气流,从他胸腔深处猛地上涌,撞击着他的喉骨,带来一阵剧烈的、无法抑制的痉挛。
他的手指,原本无意识地扣着放在膝上的、招待宾客的香槟杯细长的杯脚,在那股力量的冲击下,猛地一颤。
“啪——!”
清脆到近乎凄厉的碎裂声,在骤然寂静下来的大厅里(或许只是在他的世界里寂静了下来),显得无比突兀,惊心。
晶莹的杯身砸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瞬间粉身碎骨。金色的酒液如同恣意的眼泪,飞溅开来,沾湿了他挺括的西装裤脚,也溅落在周围人惊愕的鞋面上。
杯中残余的几滴,顺着断裂的杯脚,滴落在他微微颤抖的手背上,冰凉,粘腻。
这声音,这触感,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凝固的感知。
所有的声音猛地灌回耳中——掌声,音乐,以及因这突兀碎裂声而引发的、周围一小片区域的低低惊呼和探寻目光。
周鸣的脸色在瞬间变得煞白,他几乎要立刻起身挡在陆寒霆身前,却被陆寒霆一个极其微小的、僵硬的手势阻止。
陆寒霆没有低头去看那一片狼藉。
他的目光,依旧死死地、如同被钉住一般,锁在舞台上那个身影上。
沈清澜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动,她的目光再次投向他这个方向。这一次,不再是刚才那掠过般的、带着礼貌疏离的凝滞。她的视线,清晰地落在了他的脸上,落在了他脚边那片碎裂的晶莹,和他手背上那点刺目的酒渍上。
她的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诧异?或者说,是一种了然的平静?太快了,快到他根本无法分辨。
随即,她便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继续着她得体的获奖感言。她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来,清越,平稳,带着一种他从未听过的、仿佛被时光精心打磨过的从容。
仿佛台下那个失态打碎酒杯的男人,与她毫无干系。
仿佛那十年生死两茫茫的隔阂,从未存在。
陆寒霆僵在原地。
手背上那点冰凉的酒液,此刻却像滚烫的烙铁,灼烧着他的皮肤,也灼烧着他刚刚被那场海啸席卷过的、一片狼藉的灵魂。
酒杯坠落。
而他整个世界建立其上的基石,也随之,彻底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