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秋雨初歇。沈清澜独自走在返回项目办公室的路上,湿漉漉的柏油路面倒映着街灯昏黄的光晕。她要去取回最后一点个人物品,然后永远离开这个承载了她太多梦想与遗憾的地方。
就在她准备推开办公楼沉重的玻璃门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门内走出。周慕深站在台阶上,似乎正要离开,两人的目光在潮湿的空气中猝然相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他看起来比她记忆中要憔悴许多,西装不再笔挺,领带松松地挂着,下巴上冒着青色的胡茬。那双曾经神采飞扬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她读不懂的复杂情绪——愧疚、挣扎,或许还有一丝她不愿深究的痛苦。
沈清澜停在原地,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雨水从屋檐滴落,在两人之间的石阶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周慕深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在她的注视下哑然失声。
她看着他,目光平静得像一泓深潭,没有怨恨,没有质问,甚至没有一丝波澜。这种彻底的平静,比任何激烈的指责都更令人窒息。
他想起最后一次在评审会上见她时的样子——那个站在讲台前侃侃而谈的科学家,眼中燃烧着理想的光芒。而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她,虽然依旧挺直着脊背,眼中的光却已熄灭。
“清澜...”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而嘶哑,“我...”
她依然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偏过头,望向街道尽头那片沉沉的暮色。一辆公交车缓缓驶过,车窗里透出温暖的灯光,映亮她苍白的侧脸。
周慕深向前迈了一步,雨水浸湿了他的皮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急切地说,“那份决议,我...”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看见了她唇角那抹极淡、几乎看不见的弧度——那不是微笑,而是一种了然于心的疲惫。
她早就知道了。知道他的无奈,知道他的妥协,知道在那个会议室里,他别无选择。
可是知道又如何?结局已经注定。
一阵冷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沈清澜拢了拢单薄的外套,这个细微的动作却让周慕深的心猛地一疼。
他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秋夜,他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肩上,而她抬起头,对他露出温暖的笑容。
如今,她宁愿在冷风中瑟缩,也不愿再接受他丝毫的关怀。
“那些老人...”他艰难地开口,“我会想办法安置。”
这句话终于让她的目光重新聚焦在他脸上。那双清澈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碎裂了,化作一片冰冷的失望。
她看着他,依然一言不发。
但这沉默比千言万语都更有力量。它在无声地诘问:安置?用什么安置?用苏氏那个只为盈利的“金晖计划”吗?用那些华而不实的高端设备吗?
周慕深在她的注视下节节败退。他准备好的所有解释,所有苦衷,所有不得已的理由,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是啊,他亲手扼杀了她的梦想,现在又有什么资格谈论“安置”?
远处传来教堂的钟声,沉重而悠远,像是在为某个逝去的灵魂送行。沈清澜终于移开目光,转身走向玻璃门。
“清澜!”周慕深忍不住叫住她。
她的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
他看着她推开那扇沉重的门,看着她清瘦的背影消失在昏暗的大厅里,看着她就像走出他的生命一样,决绝而从容。
雨水又开始下了起来,细细密密的,打湿了他的肩头。周慕深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在她一言不发的注视中,
他所有的辩解都成了徒劳,
所有的苦衷都成了借口。
原来最残酷的惩罚,
不是恨,不是怨,
而是这种彻彻底底的——
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