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黎世的阳光,一如既往地慷慨。
它洒在利马特河碧绿的水面上,碎成万千金鳞;它穿过老城区拱廊的间隙,在鹅卵石街道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它充盈着班霍夫大街奢侈品店的橱窗,将那些精心陈列的商品镀上一层诱人的光泽。
陆寒霆坐在酒店顶楼的露天咖啡座,面前放着一台已经息屏的笔记本电脑。他在这里已经住了两周,每天在这个固定的位置处理工作,试图用规律的生活和异国的环境来安抚那颗躁动不安的心。
那日在咖啡馆与沈清澜的短暂相遇,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表面的涟漪早已平息,湖底却仍有余波暗涌。
他端起已经微凉的咖啡,抿了一口。目光投向远处,苏黎世大教堂的双塔在蓝天下显得格外肃穆。他试图将思绪集中在即将召开的董事会上,集中在下一季度的财报预测上,可那些数字和报表总是不听话地模糊起来,被另一张清冷平静的脸取代。
她叫他。
那样自然,那样平静,不带一丝怨怼,也没有半分留恋。就像在称呼一个仅有数面之缘的商业伙伴。
这比任何指责都更让他难受。
至少,愤怒和怨恨还代表着在意。而她这样彻底的平静,只说明一件事:对她而言,他已经是彻彻底底的过去式,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人。
手机震动起来,是秘书发来的邮件提醒。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回工作。陆氏集团最近在谈一笔重要的跨国收购,对方是一家瑞士的精密仪器制造商。这是他此次来苏黎世的主要目的——不是为了疗伤,而是为了工作。
只是他高估了自己的恢复能力。苏黎世的阳光再温暖,也照不进内心最深的角落。
下午,他按照行程前往那家瑞士公司进行实地考察。生产车间一尘不染,精密仪器发出规律的低鸣,工人们穿着统一的制服在流水线前忙碌。公司负责人热情地向他介绍着最新的技术突破,语气中充满自豪。
陆寒霆认真地听着,适时提出专业的问题,做出精准的评价。他依旧是那个精明干练的陆总,在商场上游刃有余。
但在某个瞬间,当他看着那些精密的机械臂有条不紊地运转时,突然想起了沈清澜实验室里的那些仪器。想起她曾经向他解释过某个实验原理时专注的神情,那双总是冷静的眼眸在谈到科研时会不自觉地发亮。
陆先生?瑞士公司的负责人疑惑地叫了他一声。
陆寒霆猛地回神,发现自己竟在重要的商务会谈中走神了。他迅速调整状态,用一个专业的问题将这个小插曲掩盖过去。
但内心的波澜却再也无法平静。
晚餐是例行的商务宴请,在一家米其林三星餐厅。长长的餐桌上摆满了精致的餐具,银器在烛光下闪闪发光。宾客们举杯畅饮,用流利的英语交流着行业动态和市场前景。
陆寒霆坐在主位,得体地与各位高管和当地政要周旋。他谈论着市场趋势,分析着投资回报,每一个观点都精准到位,赢得在座众人的频频点头。
然而在这片觥筹交错的热闹中,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
这些人看到的只是陆氏集团总裁这个头衔,关心的是他能带来的商业利益。没有人知道,就在几个小时前,他因为想起一个女人的实验室而在一场重要的商务会谈中走神。
也没有人知道,他选择在苏黎世停留这么久,不过是因为在这里的某个咖啡馆,他与那个女人有过一次短暂的重逢。
宴席终于结束,他婉拒了后续的娱乐活动,独自一人沿着河岸走回酒店。
夜晚的苏黎世格外宁静,古老的建筑在灯光下显得温柔而沉默。利马特河倒映着两岸的灯火,像一条缀满宝石的缎带。远处的阿尔卑斯山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如同沉默的守护者。
他在一座桥上停下脚步,凭栏远眺。
苏黎世很美,美得如同童话。但它治愈不了他。
就像那些精致的瑞士机械表,可以精准地计量时间,却无法告诉他该如何填补内心的空洞。
他拿出手机,下意识地翻到通讯录里那个熟悉的号码。手指在拨号键上悬停许久,最终还是没有按下去。
有什么意义呢?
即使电话接通,他也只能再说一次,而她大概也只会回一句。
他们之间,已经连一句真正的对话都无法进行了。
风从河面上吹来,带着深秋的凉意。陆寒霆拉紧了大衣的领口,转身走向酒店的方向。
苏黎世的阳光很暖,苏黎世的夜色很美。
但它治愈不了一颗固执地停留在过去的心。
有些伤痕,不会因为环境的改变而愈合。
有些人,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淡忘。
有些痛,即使走在世界上最美的街道上,
也依然如影随形。
他回到酒店房间,站在落地窗前,看着脚下这座灯火辉煌的城市。
明天,他就要离开这里了,回到京市,回到那个没有她的、熟悉而又陌生的生活里。
苏黎世的阳光未能治愈一切。
它只是让他更清楚地看见——
有些失去,是永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