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黎世的那场短暂邂逅,如同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几圈涟漪后,终归于沉寂。陆寒霆在那座城市又停留了两日,试图找回之前那份难得的平静,却发现那份被强行压抑下去的、属于过往的波澜,终究是难以彻底抚平了。他决定提前结束这趟漫无目的的旅程,返回京市。
与此同时,沈清澜在苏黎世大学的研讨会也顺利结束。她没有多做停留,立刻启程飞往德国海德堡,参加一个关于计算结构生物学的闭门高端论坛。她的行程密集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没有任何间隙留给无谓的个人感怀。
命运,或者说作者的精妙安排,有时就是如此巧合。
在法兰克福机场,这个欧洲最繁忙的航空枢纽之一,两条本应再无交集的平行线,再次发生了短暂的、物理意义上的交汇。
陆寒霆在商务舱候机室处理完几封紧急邮件,估算着时间,准备前往登机口。他的航班是飞往京市的Lh7xx。
而沈清澜则刚刚从海德堡抵达法兰克福,她需要在此转机,飞往美国波士顿,参加在哈佛医学院的一场特邀讲座。她的登机口,与陆寒霆的相隔不远,是前往b区的必经之路。
陆寒霆拖着随身行李箱,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机场广播里用德、英、法等多种语言播报着航班信息,巨大的显示屏上信息不断滚动。他无意间抬眼,望向对面方向涌来的人流。
然后,他再一次看见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沈清澜。
她正与一位头发花白、学者气度不凡的西方老者并肩而行,两人语速很快地交流着什么。她手中拿着一个平板电脑,偶尔会快速在上面点划,向老者展示某些数据或图像。她穿着一身利落的深色旅行装,长发束在脑后,脸上戴着那副标志性的无框眼镜,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沉浸在工作状态中的、专注而强大的气场。
他们正朝着陆寒霆这个方向走来。
陆寒霆的脚步下意识地放缓,几乎是停滞了下来。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他想起了苏黎世咖啡馆里那声疏离的“陆总”,心中泛起一丝复杂的涩意。
距离在一点点拉近。
十米,五米,三米……
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她微蹙着眉头思考时的侧脸,能听到她与老者交谈时,那流利悦耳却带着专业术语的英式英语。
他做好了准备。准备迎接她或许会投来的、如同在苏黎世时那样平静无波的一瞥,准备再次用那句干涩的“沈博士”来回应。
然而——
就在两人即将擦肩而过的那个瞬间。
沈清澜的视线,确实扫过了他所在的方向。但那双清澈锐利的眼眸,并没有因为他而有丝毫的聚焦或停留。她的目光,像是穿透了一层无形的空气,直接落在了他身后远处的某个登机口指示牌上,或者,仅仅是她思考问题时的无意识放空。
没有任何认出他的迹象。
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
甚至连最微小的、表示“我看到了一个认识的人”的眼神变化都没有。
她就那样,与那位老学者一起,步伐没有丝毫迟滞,如同掠过一阵风,从陆寒霆的身边,径直走了过去。
带起的微弱气流,拂过他的衣角。
陆寒霆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如果说苏黎世的“陆总”是划清界限的礼貌疏离,那么此刻,这彻头彻尾的、无意识的“无视”,则是一种更为彻底的淡漠。
她不是故意不理他。
她是真的……没有看到他。
或者说,即便她的视网膜捕捉到了他的影像,在她高度专注于学术问题的大脑里,他也已经被归类为“无需处理的背景信息”,被彻底过滤掉了。
在她此刻的世界里,只有亟待解决的科研问题,只有与她同行的学术伙伴,只有下一个即将奔赴的目的地。
而他陆寒霆,无论是作为昔日的恋人,还是作为商场上的“陆总”,都已经无法在她的精神世界里,占据哪怕一秒钟的注意力。
这种认知,比任何刻意的冷漠和指责,都更具杀伤力。
他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周围是喧嚣的人声、行李箱轮子滚过地面的轰鸣、还有广播里模糊的提示音。但他仿佛什么都听不见,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凉意,从脚底慢慢蔓延至全身。
原来,真正的放下,不是恨,不是怨,也不是刻意的回避。
而是彻头彻尾的,无关。
你站在那里,于她而言,与机场里一根柱子、一个广告牌、一个陌生的路人,没有任何区别。
她不会再为你浪费任何一丝一毫的情感能量,无论是爱,还是恨。
陆寒霆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望向她离去的方向。
那个高挑、清瘦、却蕴含着巨大能量的身影,正与同伴一起,消失在通往b区登机口的人流拐角处,干脆利落,没有回头。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紧握着行李箱拉杆、因为用力而指节有些发白的手,唇边泛起一抹苦涩到极致的自嘲。
他还在期待什么呢?
期待一次比苏黎世更久一点的驻足?期待一句超越“陆总”和“恭喜”的、带有一丝个人色彩的问候?
都是痴妄。
她的世界,广阔如星辰大海。
而他,早已是被她远远抛在身后、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他深吸了一口气,机场混合着消毒水和香氛的、千篇一律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一种冰冷的现实感。
然后,他拉起身旁的行李箱,转身,朝着自己那班飞往京市、飞回他原有轨道的航班登机口,迈开了脚步。
这一次,
他是真的,
该走了。
那擦肩而过的、彻底的淡漠,
比任何言语都更清晰地宣告:
故事早已翻篇,
执迷不悟的,
从来只有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