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慕深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那个令他窒息的会场的。他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凭着本能移动,穿过嘈杂的人群,走过漫长的通道,最终漫无目的地来到了会议中心附属的咖啡厅。
咖啡厅里同样人满为患,充斥着各国学者高谈阔论的喧闹。他找到一个靠墙的角落位置坐下,点了一杯浓缩咖啡,却丝毫没有去碰它的欲望。他需要一点 caffeine 来刺激麻木的神经,更需要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来舔舐刚刚那场短暂却致命的“交锋”所带来的伤口。
她的漠然,比任何愤怒的指责都更残忍。那是一种彻底的、从精神到物理层面的无视,宣告着他连成为她对立面的资格都已失去。
就在他试图用双手捂住脸,隔绝外界所有声音和光线时,眼角的余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被咖啡厅入口处出现的身影攫住。
是沈清澜。
她正和几个人一起走进来。其中一位,是刚才与她一同离开会场的牛津教授,另外两位看起来也是学者模样。而走在沈清澜身侧,与她距离最近,正微微侧头与她低声交谈的,是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气质儒雅、戴着无框眼镜的亚裔男性。
周慕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再次攥紧。
那个男人是谁?
他从未见过。不是斯克里普斯的人?还是新加入的?他们看起来很……熟悉。那个男人说话时,沈清澜会微微颔首,偶尔回应一两句,神色虽然依旧清冷,却带着一种在专业领域内与人交流时特有的、放松的专注。
他们一行人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恰好离周慕深的角落不远不近。他能够清晰地看到他们的互动。
那个亚裔男人很自然地为大家拉椅子,在沈清澜坐下时,极其顺手地帮她将脱下的西装外套搭在了椅背上。动作流畅,不着痕迹,带着一种显然不是初次合作的默契。
服务生过来点单,那个男人似乎询问了沈清澜的意见,然后代为向服务生交代了几句。沈清澜只是点了点头,目光落在窗外的河景上,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周慕深死死地盯着他们。
他看到那个男人将一杯冒着热气的、似乎是红茶(她从不喝咖啡)的饮品轻轻推到沈清澜面前。看到她道谢后,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视线依然望着窗外。
他看到那个男人在与牛津教授交谈时,偶尔会转向沈清澜,抛出一个问题,或是引用她刚才报告中的某个数据来佐证自己的观点。沈清澜会简短地回答或补充,两人之间的学术交流顺畅而高效。
他们之间流动着一种……平静而专业的氛围。没有刻意的亲近,也没有疏离的客气。那是一种建立在同等智力水平和相互认可基础上的、自然而然的同行关系。
而这种关系,是周慕深此刻无比渴望,却再也无法从她那里获得的。
一种尖锐的、混合着嫉妒、不甘和巨大失落感的痛苦,像毒藤一样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几乎能听到自己理智崩断的声音。
曾几何时,站在她身边,与她进行着这样默契交流的人,是他周慕深。他们曾在无数个深夜的实验室里,为了一个数据、一个构想激烈讨论;他们曾并肩站在发布会的舞台上,接受众人的瞩目与祝贺;他曾是她最信赖的战友,是她科学构想最有力的支持者和执行者。
而现在,那个位置,被一个陌生的、看起来同样出色的男人占据了。
她有了新的同行者。在她的新世界里,有了可以平等对话、甚至可能更加理解她科研追求的伙伴。
那他呢?
他算什么?
一个被摒弃在过去的、失败的阴影?一个她不慎回首的、充满错误记忆的旧篇章?
咖啡早已冷透。
周慕深坐在角落里,像一座被遗忘的孤岛。
他看着不远处那桌谈笑风生的、属于光明和未来的人们,
看着她身边那个新的同行者,
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
她的世界,
不仅不再需要他,
甚至……
早已没有了他的容身之处。
她身边新的同行者,
像一面最清晰的镜子,
映照出他的不合时宜,
与她的毅然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