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国际生物医疗投资峰会”的邀请函,如同一枚冰冷的信标,落在了陆寒霆宽大的办公桌上。他目光扫过与会者名单,在“特邀学术顾问”一栏,“dr. qinglan Shen”这个名字,清晰地撞入他的眼帘。
三个月。从静澜苑的死寂,到波士顿论坛的惊鸿一瞥,再到此刻伦敦的名单。她像一颗轨迹明确的星辰,稳定地升上他无法触及的天空,一次比一次更加耀眼,也一次比一次离他更远。
陆氏集团近期的局面堪称内忧外患。“启航”项目的表面风光之下,是几个核心合作方因他近期状态不稳而流露出的摇摆,以及董事会里日渐增多的质疑声。他像一艘看似坚固却暗舱进水的巨轮,急需一次决定性的胜利来稳固航向。而这次伦敦峰会,汇集了全球顶尖的生物医疗资本与科研力量,是他必须抓住的机会。
艾伦站在办公桌前,手里拿着为伦敦之行准备的、厚厚一叠项目评估与合作预案。他的汇报条理清晰,数据翔实,试图在不确定中寻找最大的确定性。
“陆总,根据我们目前的分析,有几个新兴项目具备很高的投资价值,但技术风险也需要进一步评估。峰会期间,我们约见了……”
陆寒霆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艾伦的声音像是背景噪音,无法穿透他脑海中构筑的图景——那是沈清澜在波士顿会场里,身着简约职业装,立于演讲台前,眼神沉静,光芒自持的模样。她甚至没有朝他所在的方向投来一瞥,那种彻底的漠视,比任何激烈的指责更让他感到一种失控的焦躁。
“……另外,”艾伦的声音略微停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我们确认了沈清澜女士在伦敦期间的行程。她除了担任学术顾问,还将做一个关于靶向药物递送系统的专题报告。会议结束后,她会直接返回圣迭戈的斯克里普斯研究所。她的行程非常紧凑,而且……似乎刻意避开了所有非必要的社交环节。”
“避开?”陆寒霆猛地睁开眼,眼底是连日疲惫积累的血丝和一种被刺痛后的锐利,“她当然会避开。”
艾伦被他语气中的冷意慑住,停下了汇报。
陆寒霆坐直身体,双手交叠放在桌上,目光如鹰隼般锁定艾伦,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时机?社交环节?艾伦,你以为我现在还需要这些迂回的东西吗?”
艾伦喉结滑动了一下,没有接话。
“我知道她不想见我。”陆寒霆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金属般的质感,“我知道所有的信件、邮件都石沉大海。我知道在波士顿,我在她眼里和会场里任何一把椅子没有区别。”
他顿了顿,胸腔里那股压抑数月的、混杂着不甘、愤怒和某种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悔意的情绪,几乎要破膛而出。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将其压下,转化为一种更为冰冷的决心:
“但这一次,不一样。”
“我不会再寄望于任何虚无缥缈的‘时机’,也不会等待任何所谓的‘合适场合’。”他的目光投向窗外林立的高楼,仿佛已经穿透时空,看到了泰晤士河畔的会场,“安排下去。伦敦,我会亲自去。”
“陆总,”艾伦忍不住开口,语气带着担忧,“峰会期间我们的日程已经超负荷,几个关键谈判都需要您亲自坐镇。而且,沈女士她显然……”
“我知道她‘显然’的态度!”陆寒霆打断他,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危险的厉色,“但这不再是她单方面可以决定的事情。”
他身体前倾,盯着艾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层下凿出:
“我会入住她下榻的酒店。我会出现在她出现的每一个会场,坐在她能看见、或者看不见的地方。我会听完她的每一场报告。”
他的眼神锐利如刀,混合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绝:
“如果会场上没有机会,我就去酒店等她。如果酒店等不到,我可以去斯克里普斯在伦敦的任何一个合作机构。”
“艾伦,”他几乎是下达最终指令般,斩钉截铁地说道,“这一次,我会亲自走到她面前。站在她面前,看着她的眼睛,跟她谈。”
“有些话,我必须亲口说。有些问题,我必须得到答案。”
“无论她愿不愿意听,想不想回答。”
办公室内陷入一片死寂。艾伦看着陆寒霆脸上那种摒弃了所有商业理性、只剩下纯粹个人意志驱动的表情,心不断下沉。他知道,这已不再是商业决策,而是一场老板押上全部自尊的豪赌,赌一个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可能性。
陆寒霆不在乎姿态,不在乎可能面临的、更彻底的冷漠与拒绝。他在乎的,仅仅是“亲自见她”这个行动本身。仿佛只有完成这个动作,他才能打破这数月来如影随形的空洞感,才能为自己混乱的心绪寻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无论结局是和解,还是彻底的终结。
“我明白了,陆总。”艾伦低下头,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与服从,“我会立刻重新调整伦敦之行的所有安排,确保与沈女士的行程……高度重合。”
陆寒霆不再说话,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
艾伦无声地退出办公室,轻轻带上了门。
巨大的空间里,只剩下陆寒霆一人。他缓缓后靠,陷入柔软的真皮座椅,闭上了眼睛。窗外城市的喧嚣被隔绝,内心翻涌的浪潮却无声拍岸。
“我会亲自去见她。”
这不再是为了挽回,甚至不完全是寻求答案。
这是一场他为自己设定的、
必须直面结局的、
孤独的朝圣。
无论终点是救赎,
还是更深的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