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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会医院那条狭长而冰冷的走廊,仿佛成了连接生与死的灰色地带。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惯常的流速,时而凝滞如铁,时而又如指间沙般无情飞逝。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刺鼻的消毒水气味,这人工的洁净却无法掩盖那无形无质、如同浓雾般弥漫的悲伤与几乎令人窒息的紧张。悲伤,源于一位智慧长者可能即将到来的陨落;紧张,则源于各方势力对这临终时刻可能泄露的秘密那贪婪而焦灼的窥探。手术室门上那盏散发着不祥红光的指示灯,如同地狱深渊睁开的独眼,冰冷地灼烧着走廊里每一颗悬在半空的心。

洛珠呆坐在靠墙的长椅上,如同一尊被骤然抽去灵魂的躯壳。手臂和肩背处,护士刚刚包扎好的白色纱布,与他那身沾满凝固血污、尘土和破损痕迹的绛红色僧袍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然而,肉体的疼痛似乎已经无法传递到他的神经中枢,他全部的感知,都如同被磁石吸引般,牢牢锁定在那扇紧闭的、决定着他敬爱师尊生死的大门上。他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反复念诵着祈福的经文,声音细若游丝,破碎不堪,却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虔诚与绝望的挽留,在这死寂的走廊里低回,更添几分凄凉。

走廊的另一端,林政涛、马如龙、徐文昭三人,如同三头划分了领地的猛兽,各自占据着不同的方位,形成了一种无声而紧张的对峙格局。林政涛根本无法安坐,他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焦躁雄狮,皮鞋鞋跟与冰冷水泥地面反复碰撞发出的“哒、哒、哒”声,规律而急促,在这压抑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仿佛是他内心狂躁与无力感的外化。他脸上的肌肉因极力压制怒火而微微扭曲,眼神中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那里面既有连日奔波毫无进展的疲惫,更有此刻辖区发生如此惊天大案、自己却近乎束手无策的屈辱与暴怒。

马如龙则选择了走廊一侧光线最为昏暗的角落,将大半个身子隐没在阴影之中。他依旧穿着那身熨烫得一丝不苟、几乎看不到褶皱的深色中山装,双手习惯性地插在裤兜里,看似保持着局外人的冷静与超然。然而,那微微眯起的、锐利如鹰隼的眼睛,以及紧绷得如同岩石般的下颌线条,却毫不掩饰地泄露了他内心正在进行的激烈评估与算计。他在阴影中观察着一切,如同一个耐心的猎手,等待着可能出现的破绽或转机。

徐文昭则与他们两人都不同,他斜靠在对面光秃秃的、刷着绿漆的墙壁上,双臂环抱在胸前,这个姿势既带着防御性,又透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他那张阴鸷的脸上没有任何明显的情绪波动,像一张打磨光滑的面具,但那双深陷眼窝里投射出的目光,却如同在冰水里浸过的针尖,冰冷、锐利而充满算计。他的视线时不时地、看似不经意地扫过那扇生死之门,扫过焦躁的林政涛,扫过阴影中的马如龙,最后又落回到失魂落魄的洛珠身上,仿佛在掂量着每一方在这场意外变故中可能获得的筹码与损失。

“洛珠喇嘛,”林政涛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翻腾的焦灼,猛地停下脚步,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坐在长椅上的洛珠完全笼罩,他的声音因刻意压低而显得沙哑沉闷,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请你!务必再仔细地、从头回忆一遍!袭击者的任何细节,哪怕是你当时觉得无关紧要的!身高,是高大还是中等?体型,是魁梧还是精干?动作之间有没有可能暴露地域特征的习惯?使用的武器,除了枪,近身时有没有用刀或者其他器械?搏击时的发力方式、脚步移动,有没有什么独特的、让你印象深刻的地方?任何一点蛛丝马迹,都可能成为我们抓住这帮无法无天的混蛋的关键!”

洛珠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连珠炮似的追问从悲伤的深潭中暂时惊醒。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那双原本清澈明亮的眼眸,此刻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血丝和未干的泪痕,如同被暴风雨摧残过的湖泊。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空气带着医院特有的冰冷与消毒水的味道,刺痛了他的肺叶,也让他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尽管那平稳之下是显而易见的颤抖:

“林队长……当时……天色已经见黑了,巷子里几乎没有光……他们……五个人,全都蒙着面,穿着紧身的、像是夜行衣一样的黑衣服,把全身裹得严严实实,根本……根本看不清具体的长相。”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努力对抗脑海中那血腥恐怖的画面,继续道,“但是……他们的身材,都很健硕,不是那种笨重的壮,是……很精悍,动作快得像鬼影子,协调得……像是一个人。下手……太狠了,没有一点犹豫,开枪,补枪,目的明确得可怕,就是……就是要一个活口都不留。”

他的声音开始抑制不住地哽咽,带着深深的自责与后怕:“我自幼在寺内练武,不敢说有多高深,但……但同辈师兄弟中,也……也还算可以。面对其中两个人的夹击,我……我用尽全力,根本占不到半点便宜……他们的招式,刚猛霸道,路数非常正宗,像是……像是很有传承的样子,但出手之间的那股狠辣决绝,又……又透着一股邪性!普通人……要是对上,恐怕……恐怕真的过不了三招,就得……就得毙命当场……我……我无能……为了救上师,没能……没能缠住他们,眼睁睁……眼睁睁看着他们分了五个方向……跑了……”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几乎细不可闻,头颅深深地垂了下去,肩膀因为强忍着的哭泣而微微耸动,双手死死地攥住了僧袍那破损的衣角,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五个方向,训练有素,计划周密,下手果断。” 马如龙在阴影中,用他那种特有的、不带什么感情色彩的平稳语调重复了一句,眼神在镜片后闪烁着难以捉摸的光芒,仿佛在脑海中构建着当时的场景,并试图从中剥离出有价值的信息。

“哼,分头逃窜,配合默契,这可不是寻常江湖仇杀或者见财起意的匪徒能干出来的。” 徐文昭冷不丁地插话,语气依旧带着他那标志性的、令人不舒服的讥诮与冰冷,“这做派,倒更像是……某些受过严格训练、执行特殊任务的‘专业人士’的手笔。” 他刻意加重了“专业人士”四个字,像一把淬毒的匕首,轻描淡写地划开了表面那层脆弱的平静,露出了底下可能更加黑暗复杂的真相。

就在这时,走廊尽头传来一阵急促而略显凌乱的脚步声,打破了这僵持的局面。我和师父云丹喇嘛,在接到噩耗后,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医院。云丹喇嘛的脸色苍白得吓人,不见一丝血色,眼神里充满了天塌地陷般的惶恐与无法置信的绝望,走路的步伐都有些虚浮,需要我不时在旁边暗中搀扶一把。而我,尽管表面上竭力维持着作为“局外人”应有的震惊与关切,但内心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足以改变整个局势的噩耗搅得翻江倒海。强巴坚赞上师,他是祖庭派来破解金佛迷案的关键钥匙,他的安危,牵动着太多人的神经,也关乎着我自身的布局与安危。

我们一眼就看到了走廊里这凝滞而充满张力的场面,以及瘫坐在长椅上、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的洛珠。云丹喇嘛踉跄着扑上前去,一把抓住洛珠的手臂,声音颤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洛珠!洛珠!上师他……他怎么样了?其他……其他师兄弟呢?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洛珠抬起头,看到如同父亲般的云丹和我,一直强忍的泪水再次决堤,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只能发出破碎的、意义不明的音节,用力地、绝望地摇着头。

我强压下心中的波澜,走到那三位代表着不同势力的“大人物”面前,沉声问道:“林队长,马站长,徐主任,我们刚刚得到消息就立刻赶来了。上师现在情况如何?有没有生命危险?”

林政涛脸色铁青,艰难地摇了摇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还在里面抢救……医生说……情况……非常不乐观,失血太多,伤及肺腑……让我们……做好最坏的打算。”

他的话音刚落,仿佛是为了印证这残酷的预言,手术室那扇厚重的、漆成浅绿色的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被人从里面推开了一道狭窄的缝隙。一名戴着浅蓝色口罩、只露出一双布满血丝和疲惫眼睛的医生探出身来,他的目光迅速而专业地扫过走廊里神色各异的众人,最后定格在穿着僧袍、身份最为明显的云丹和洛珠身上,语气凝重而快速地说道:“哪位是强巴坚赞上师的亲属或者直系弟子?病人的情况非常危急,生命体征极度不稳定,可能……可能随时……他目前似乎靠极强的意志力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好像……有什么话想要交代。你们……抓紧时间吧,最多只能进去两到三个人,保持绝对安静,不要打扰病人。”

云丹和洛珠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站起身来。云丹喇嘛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我的手臂,仿佛我是此刻他唯一能抓住的浮木,眼中充满了恳求与无助。我们三人交换了一个沉重而决绝的眼神,怀着如同走向神圣祭坛般、又仿佛踏入未知深渊的复杂心情,轻轻推开了那扇仿佛隔绝了阴阳两界的大门。

手术室内,无影灯已经熄灭,失去了它那冰冷而聚焦的光芒,只有墙角一盏功率不大的壁灯,散发着昏黄而微弱的光晕,勉强驱散着一小片黑暗。强巴坚赞上师静静地躺在房间中央那张冰冷、泛着金属光泽的手术台上,身上覆盖着白色的无菌布,一直盖到脖颈下方,但依旧可以看到他的颈部连接着一些维持生命体征的透明管线和电极片。他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如同久经岁月侵蚀的古旧羊皮纸,找不到一丝活人的血色。他的胸膛几乎看不到任何起伏,呼吸微弱得如同游丝,唯有那双曾经深邃如浩瀚星海、能洞悉人心与世事的眼眸,此刻虽然失去了往日那令人心安的神采与力量,却依旧顽强地、艰难地半睁着,仿佛在执着地等待着某个至关重要的时刻,或者某个特定的人。

“上师!” 云丹喇嘛和洛珠,猛地扑到手术台前,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声音瞬间被巨大的悲痛撕裂,变成了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出,打湿了僧袍的前襟。

我站在他们身后半步的位置,没有跪下,但同样深深地弯下了腰,以示最崇高的敬意。看着这位智慧长者生命烛火在风中摇曳、即将彻底熄灭的凄惨模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悲凉瞬间冲垮了我内心的堤防,鼻尖一酸,眼眶不受控制地湿润起来。我强行咬紧牙关,将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哽咽和那排山倒海般的悲恸死死地压回了心底深处。现在,不是放纵情绪的时候。

强巴坚赞上师那涣散而失去焦点的目光,极其缓慢地、仿佛耗尽了生命中最后的气力,缓缓扫过跪在床边、痛哭失声的云丹和洛珠,最后,那目光仿佛穿越了层层迷雾,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最终停留在了我的脸上。他那干裂得如同龟裂土地般的嘴唇,开始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翕动着,发出了一阵微弱得如同远处蚊蚋振翅般的气流声。

云丹喇嘛立刻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强忍住悲声,将耳朵尽可能地凑近上师那失去了血色的唇边,屏住了呼吸,全身的感官都凝聚在了听觉之上。

“……金佛……阎魔……德迦……” 上师的声音断断续续,缥缈得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回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肺叶中艰难挤压而出,“盗取者……极……有可能……便是……那个……月牙疤……喇嘛……却吉嘉措……”

我们三人几乎同时屏住了呼吸,心脏狂跳,仿佛要撞破胸腔的束缚。整个手术室里,只剩下仪器偶尔发出的、规律的“嘀嗒”声,以及上师那如同游丝般随时可能断绝的呓语。

“……他们……很可能……来自……漠北……白……寺……” 当“白寺”这两个字,如同两颗沉重的石子,从上师那几乎无法发声的喉咙里艰难地滚落出来时,云丹喇嘛的身体猛地一震,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他猛地抬起头,看向上师,眼中充满了极度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震惊与骇然,甚至连脸上的泪水都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白寺?!!!” 云丹喇嘛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惊骇而变了调,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上师!您……您是说……当年,蒙古末代大汗林丹汗,为了号令草原诸部、巩固其‘众汗之汗’的至尊地位,仿照卫藏寺院形制,在漠北草原深处建立的、象征着蒙古黄金家族无上荣光与信仰的白寺?!”

强巴坚赞上师那苍白如纸的脸上,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捕捉的肯定神色。他那浑浊的眼眸中,流露出一种混合着了然、无尽忧虑与一种宿命般沉重叹息的复杂情绪。他仿佛正在与急速流逝的生命力赛跑,积聚着这具残破躯壳里最后的一丝能量,用那细若游丝、却字字千钧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向我们揭示了一段被历史的黄沙与时间的尘埃深深掩埋、足以惊心动魄的古老秘辛:

“当年……林丹汗……胸怀一统蒙古、重现成吉思汗伟业之壮志……然……天不假年……时运不济……最终英雄末路……战死于青海草原……他身后……庞大的草原帝国……随之……分崩离析……树倒猢狲散……白寺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在那……天地倾覆、前途未卜的……动荡岁月里……有……有部分喇嘛或许……是不甘心……寺中传承千年的……圣物与信仰……落入……他人之手……或许……是为了……在乱世中……为寺院保留……一线生机与……复兴的资本……他们……私下……做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决定……”

他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拉风箱般的杂音,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断绝。但他依旧顽强地支撑着,那微弱的声音,却像一把重锤,一下下敲击在我们的灵魂之上:

“……他们……携带了……寺中……最为珍贵……蕴含无上法力与……象征意义的……几件至宝……其中……就包括……那尊……由历代高僧大德……加持守护的……阎魔德迦金佛……以及……据古老的……隐秘传言所述……还有……那枚……象征着……‘天命所归’、承载着……蒙古帝国……气运的……传国玉玺……与……一部……以金汁……混合……诸多圣物粉末……精心书写而成……据说……字字句句……都蕴含……诸佛菩萨……智慧与力量的……《金子大藏经》……他们……跋涉千里……穿越……茫茫草原与……戈壁沙漠……最终……投奔了……当时……正如日中天……定鼎盛京的……皇太极……”

这段模糊却惊心动魄、交织着信仰、权力、背叛与生存的历史碎片,如同数道撕裂夜空的狂暴雷霆,接连在我们三人的脑海中炸响!这早已远远超出了一尊金佛失窃、或者普通文物盗窃案的范畴!这是直接牵扯到了明末清初那段波澜壮阔、血火交织、充满了宏大历史叙事与隐秘宗教权谋的史诗!漠北的白寺一脉,竟然与这座盛京城,与这尊如今牵动各方神经的阎魔德迦金佛,有着如此源远流长、如此复杂深刻、如此沉重的历史渊源与因果纠缠!

“然而……” 上师的气息已经微弱到了极致,眼神开始不可逆转地涣散,仿佛那生命之火只剩下最后一点摇曳的星火。但他那强大的意志,依旧如同不灭的灯塔,指引着他发出最后的警示:“……白寺……的主流传承……尤其是……那些……始终……忠于……黄金家族……纯正血脉……与……古老……复寺誓言……的僧人……及其……背后的……势力……他们……从未……从未真正……放弃过……迎回……圣物……重振……白寺往日……无上荣光……的……神圣……使命……”

他停顿了许久,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仿佛在进行着最后的挣扎,然后用尽那残存的所有生命力,吐出了最终的、也是最为关键的判断:

“此次……金佛……离奇失窃……绝非……偶然事件……其背后……恐怕……有……流散各地、但血脉与影响力犹存的黄金家族后裔……与……至今仍在蒙古草原上……拥有深厚根基与……潜在力量的王公贵族势力……在……暗中……扶持……推动……他们……想要……拿回……那尊……在他们看来……本就……属于……他们祖先的……圣物……那关乎……他们的……信仰……荣誉……与……或许……还有……那……虚无缥缈……却……诱人无比的……‘天命’……”

“黄金家族?!蒙古贵族势力?!” 云丹喇嘛再也无法保持跪姿,惊骇得几乎要瘫软在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不见一丝血色!他身为藏传佛教内部的高层执事,深知这轻飘飘的几个字背后,可能蕴含着何等可怕、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破坏性能量!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尖锐变形,带着无尽的惶恐与绝望:“上师!这……这万万不可啊!您知道的!我藏传佛教,虽分为红教、花教、黄教、白教等不同宗派,教义阐释、修行次第、法门仪轨或有差异,彼此间也偶有……微妙的竞争……但……但阎魔德迦尊者,乃是无分教派、所有传承共同尊崇、依赖的智慧忿怒护法大神啊! 正所谓‘有大圣道场,必有大护法镇守’,其在各派密法体系中的地位都崇高无比,是调伏外魔、护持正法不可或缺的强大力量!若……若此事真的牵扯到我教内部,尤其是与漠北白寺这等有着特殊历史背景、且可能持有不同‘正统’观点的寺院因金佛归属而产生激烈纷争,甚至……甚至因此而导致教派间的对立与冲突……那……那岂不是要重演历史上那些不堪回首的悲剧,兴起无谓的教派之争,引发无边祸端,让佛法蒙尘,让众生受苦?!罪过!罪过啊!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他双手死死合十,因为极度的恐惧与担忧,整个身体都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起来,仿佛已经看到了那血流成河、佛法凋零的可怕未来。教派纷争,历来是佛门最深重的罪业与劫难之一,轻则互相攻讦、诋毁不断,重则兵戎相见、骨肉相残,这因果孽债,足以让山河变色,是谁也无法承受的!

强巴坚赞上师用尽那即将彻底湮灭的最后一丝意识,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摇了摇头,目光中充满了无尽的悲悯、殷切的恳求与那超越生死的、最后的嘱托。他的声音已经细若游丝,仿佛随时会消散在空气中,却每一个字都如同烙印般,深深地刻入了我们三人的灵魂深处:

“……此事……关乎……甚巨……牵连……太大……切莫……不可……大肆……宣扬……以免……打草惊蛇……更……避免……引发……不必要的……恐慌……与……难以收拾的……教派纷争……你们……三人……需……谨记……依此线索……暗中……加倍……努力……追查……务必……尽快……寻回……金佛……平息……这场……可能……席卷……而来的……祸端……”

他再次停顿了,这一次的停顿,漫长而令人心碎,仿佛那生命的河流已然流到了尽头,即将汇入永恒的寂静。他最后的目光,变得异常慈祥、平和,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缓缓地、留恋地看向跪在床边、泣不成声的云丹和洛珠,说出了他在这个婆娑世界的最后一个愿望:

“……我……尘缘……已尽……时限……已至……我与……不幸……逝去……弟子们的……灵骨……不必……在此……异乡……久留……望……能……送回……雪域高原……回归……祖庭……让我等……漂泊在外的……灵魂……得以……安息……魂归……佛祖……座下……”

话音,至此,如同琴弦崩断,戛然而止。强巴坚赞上师那一直凭借着惊人意志力强撑着的、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呼吸,终于,彻底地、永远地停止了。他那双曾经洞悉世事、充满无尽智慧与慈悲的眼眸,缓缓地、无比安详地、彻底地闭合,仿佛终于卸下了尘世间所有的重担、秘密与牵挂。一颗浑圆、晶莹、不染丝毫尘埃的泪珠,从他闭合的眼角悄然滑落,划过那苍白消瘦的脸颊,最终滴落在洁白的无菌布上,洇开一个小小的、象征着一代高僧就此圆寂、也承载着无尽未竟之事的湿痕。

“上师——!!!”

云丹和洛珠发出了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的悲恸呼喊,再一次不顾一切地扑倒在上师尚存一丝余温的身体上,放声痛哭,那哭声中的绝望与无助,足以令铁石心肠之人动容。整个手术室,被这巨大而纯粹的悲痛所彻底淹没,连空气中漂浮的尘埃,仿佛都为之凝固。

我依旧站在原地,身体仿佛被瞬间抽干了所有的力气,又像是被一座无形的大山当头压下,晃了晃,几乎要站立不稳。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酸楚、沉重压力、以及对未来深深忧虑的复杂情绪,如同汹涌的暗流,瞬间席卷了我的全身。这不仅是为一位尊长、一位智者的逝去而悲恸,更是为他临终前所揭示的那个庞大、黑暗、错综复杂且充满危险的惊天谜团而感到前所未有的沉重。白寺、黄金家族、蒙古贵族、传国玉玺、金字大藏经……这些词语,任何一个单独拿出来,都足以掀起波澜,而当它们与阎魔德迦金佛的失窃联系在一起时,其背后所隐藏的旋涡,其可能引发的风暴,已经远远超出了我最初的想象。

我们三人在手术室里,默默地陪伴了上师片刻,直到他的身体彻底冰冷。云丹和洛珠强忍着巨大的悲痛,开始为上师进行简单的临终整理和念诵。我则深吸一口气,知道外面的那三位“豺狼”还在等待着“分食”信息。我们必须统一口径。

我压低声音,对仍在抽泣的云丹和洛珠说道:“师父,上师临终之言,关乎太大,涉及教内秘辛与历史恩怨,一旦泄露,后果不堪设想。对外,我们绝不可提及‘白寺’、‘黄金家族’、‘玉玺’、‘金经’等字眼。只说……上师弥留之际,隐约提及盗佛者可能与‘蒙古来的喇嘛’有关,背后或有‘草原上的势力’支持,嘱咐我们尽力寻回金佛,并希望灵骨归乡。”

云丹和洛珠虽然悲痛欲绝,但毕竟是修行之人,深知其中利害。他们用力地点了点头,师父哽咽道:“明白……此事……关系佛门清净与众生安危,绝不能从我等口中泄露,酿成大祸。”

当我们三人,带着一身无法掩饰的悲戚和那刻意维持的、有限的“信息”,再次推开手术室的门,出现在走廊上时,林政涛、马如龙、徐文昭立刻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般围了上来。他们的目光锐利如刀,试图从我们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中,解读出隐藏在悲痛背后的真相。

“怎么样?上师他……”林政涛迫不及待地追问,眼神紧紧锁住我。

我脸上带着沉痛的哀伤,深吸一口气,用沉重而缓慢的语调,说出了我们事先商量好的说辞:“上师……他……已然圆寂了。” 我看到他们三人眼神同时一凝。“他临终前,精神已然恍惚,断断续续,只提及……盗取金佛的,很可能就是那个月牙疤喇嘛。同时……他最后的愿望,是希望能和遇难弟子的灵骨,一起送回西藏祖庭安葬。”

我刻意将信息模糊化、碎片化,隐去了所有核心的关键词和历史背景。然而,即便是这经过精心过滤的、残缺不全的信息,也足以在三人心中掀起波澜!

林政涛的眉头死死拧成了一个疙瘩,作为刑警,他对任何可能涉及地域性、有组织犯罪的特征都极其敏感,这无疑给案件增添了新的、更复杂的维度。

“又是月牙疤” 马如龙在阴影中轻声自语,镜片后的目光变得更加深邃难测,看来这还是涉及到喇嘛教内部呀。

“嘿嘿……有意思,越来越有意思了。” 徐文昭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低笑,那双阴鸷的眼睛里,闪烁着如同发现猎物的兴奋光芒,局势越复杂,水面越浑浊,对他们中统而言,就意味着越多的可乘之机和可供操纵的空间。

我们三人再次互相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那布满泪痕、写满疲惫的脸上,看到了那如山岳般沉重、无法推卸的责任。强巴坚赞上师,这位睿智的尊者,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用自己的圆寂,为我们点亮了一条通往真相深处、却也布满荆棘与陷阱的道路。寻找金佛,不再仅仅是为了告慰亡魂、追回国宝,更是为了阻止一场可能因之而起、波及信仰、民族乃至地域稳定的巨大风暴。

后续的事情,在一种极度肃穆、悲伤而又暗流涌动的氛围中,按照藏传佛教的仪轨和强巴坚赞上师的遗愿,艰难地推进着。他与四位不幸罹难弟子的遗体,在盛京城外一处僻静之所,进行了庄严而简短的荼毗(火化)仪式。熊熊的火焰,如同涅盘的凤凰,冲天而起,带走了高僧与弟子们的血肉之躯,也仿佛将他们未尽的智慧、慈悲与那沉重的秘密,一同融入了无垠的虚空。他们的灵骨与可能凝结的舍利,被云丹和洛珠含着热泪,小心翼翼地、无比恭敬地收敛起来。

经过商议后,决定由洛珠师兄亲自护送着上师与师兄们的灵骨,踏上了返回雪域高原、回归祖庭的漫长而艰辛的旅途,而调查金佛之事就由我配合专案组进行。站台上,寒风呼啸,卷起地上的积雪,如同也在为逝者送行。我与洛珠师兄紧紧握手道别。洛珠师兄将师父和寻找金佛的事情托付给我了,由于金佛寺还没有解除内鬼嫌疑,目前能护送上师和其他师兄弟灵骨的这件事只有洛珠可以,无可替代。千言万语,都凝聚在那沉重的目光交汇之中。看着那列黑色的、如同灵柩般的火车,载着逝者的英灵与生者的重托,缓缓启动,喷吐着浓白的蒸汽,最终消失在遥远的地平线尽头,我的心中,充满了难以排遣的怅惘、失去尊长的悲痛,以及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盛京城,失去了一位智慧的高僧,表面上似乎恢复了一丝诡异的平静。但我知道,这平静之下,那关于“白寺”、“黄金家族”、“传国玉玺”、“金子大藏经”以及那个神秘“月牙疤喇嘛”却吉嘉措的巨大谜团,如同潜伏在冰川下的暗流,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蓄积着能量,等待着下一个爆发点。林政涛、马如龙、徐文昭,以及那些隐藏在更深处、尚未浮出水面的各方势力,此刻必然已经围绕着这条全新的、虽然模糊却足够震撼的“蒙古”线索,展开了更加隐秘、更加激烈、更加不择手段的角逐与侦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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