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汉章武三年(公元264年)秋,南中之地,天高云淡,暑气渐消。经历春耕的希冀、夏耘的辛劳,以及魏国细作掀起的“官盐风波”的考验后,楪榆郡广袤的洱海平原,终于迎来了新政推行后的第一个收获季节。这是一场关乎国计民生的收获,其意义远不止于仓廪的充盈,更是一场对卫将军诸葛瞻所推行的内政方略,乃至对蜀汉流亡政权能否在南中真正扎根的严峻考验。
自“官盐投毒”案水落石出,奸人伏法,真相公之于众后,朝廷威信不降反升。百姓看清了魏国细作的阴险与朝廷肃奸的决心,对官府的信任度大大提高。加之盐铁官营步入正轨,平价盐铁源源不断供应市面,先前因谣言而起的疑虑渐渐消散。也正是在这般背景下,楪榆郡的田野里,沉甸甸的稻穗染上金黄,在秋日阳光下泛起耀眼的波浪,预示着一次前所未有的丰收。
收获伊始,北地王刘谌与卫将军诸葛瞻便给予了最高程度的重视。刘谌坐镇不韦,总揽全局,而诸葛瞻则再次轻车简从,携长子诸葛尚及部分户曹、仓曹官吏,亲赴楪榆郡,主持秋收大计。郡守霍弋因军务繁忙,仍由郡丞张质具体陪同。
马车行于乡间大道,窗外景象令久居府城的诸葛尚心潮澎湃。但见洱海之滨,阡陌纵横,无边无际的金色稻田随风起伏,如同铺向天际的厚重绒毯。田间地头,人声鼎沸,男女老幼齐上阵,镰刀飞舞,汗珠洒落,收获的喜悦洋溢在每一张黝黑而朴实的脸上。新近整修的水渠纵横交错,清澈的洱海水滋养着这片沃土,可见去岁兴修的青溪陂等水利工程已初见成效。
“父亲,看这稻穗,粒粒饱满,穗头低垂,确是多年未见的好年景!”诸葛尚难掩兴奋,对车内的诸葛瞻说道。
诸葛瞻微微颔首,目光扫过繁忙的田野,沉静的脸上亦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但他看的更深,想的更远:“丰收固然可喜,然‘稼穑之艰难’,古人常训。收获之后,如何确保颗粒归仓,如何公平征收赋税,如何储存调运,如何抚恤孤寡、赏赐有功,桩桩件件,皆关乎新政成败,关乎民心向背。一刻也松懈不得。”
车驾抵达楪榆郡治所,诸葛瞻未作停歇,立即召集郡府各级官吏及下属各县令长,部署秋收事宜。会议在严肃而高效的气氛中进行。
诸葛瞻明确指令:“秋收乃当前第一要务!各县长吏需亲临田间,督导收割,务必做到快收、快打、快晒、快藏,避免阴雨霉烂,亦防盗抢之火。官府需组织人力,协助军屯、孤寡及劳力不足之家抢收,以示朝廷体恤。”
“赋税征收,乃重中之重。”他特别强调,“此前已颁告示,行‘十一之税’,绝不可额外加征!各仓曹官吏需秉公执法,标准度量衡器需校验准确,张榜公布于市,使民知晓,杜绝胥吏盘剥。所收粮赋,当即场登记造册,入库封存。若有贪墨、舞弊、欺压百姓者,”诸葛瞻语气转厉,目光扫过在场众人,“一经查实,无论官职,依军法从事,绝不姑息!”
“此外,”他语气稍缓,“今岁丰收,乃上天庇佑,亦赖军民协力。除正常税赋外,可从官仓中拨出部分余粮,用于三事:一,犒赏屯田将士及出力民夫;二,设立‘常平仓’,丰年籴入,备荒年之需;三,抚恤阵亡将士家属及郡内孤寡。具体章程,由张郡丞会同户曹速拟细则报我。”
一道道指令清晰明确,法度严谨,又充满人情味,令在场官吏既感压力,又觉振奋,纷纷领命而去。
在诸葛瞻的强力督导下,楪榆郡的秋收工作井然有序地展开。官道上,运送新粮的牛车、马车络绎不绝,驶向各县官仓。官仓内外,人喊马嘶,热火朝天。经验丰富的老农负责检验粮食品质,书吏们挥汗如雨,登记造册,仓役们喊着号子将一袋袋粮食扛入高大的仓廪。空气中弥漫着新谷特有的清香,混合着汗水的味道,构成一幅充满希望的丰收画卷。
诸葛瞻不顾身体劳顿,在张质陪同下,亲自巡视了几个重要的官仓。他随机抽查粮袋,检视谷物成色,核对账簿,询问百姓缴纳赋税过程中有无刁难。所见所闻,皆是粮满仓廪,百姓虽忙碌,却面带收获的喜悦,对“十一税”的轻赋薄役交口称赞。甚至有老者见到诸葛瞻车驾,远远便跪地叩首,高呼“将军仁政,活我百姓!”
诸葛尚跟随父亲,亲眼目睹这“仓廪实”的景象,心中对父亲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他低声对父亲说:“《管子》云‘仓廪实则知礼节’,今日方见其真意。父亲新政,初见硕果。”
诸葛瞻遥望仓廪前络绎不绝的人流,轻声道:“尚儿,此乃第一步。民以食为天,手中有了余粮,心中方有希望,朝廷方有根基。然,切记‘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内政初安,外患未平,万不可有丝毫懈怠。”
秋收大忙暂告一段落,初步统计结果报至郡守府,数字令人振奋:楪榆郡今年垦殖田亩较去岁大增,因水利改善与天公作美,平均亩产亦有提升,总收成预计可比去年增加近五成!扣除税赋、留存种子及各项开支,官仓净入粮食数目极为可观,足以支撑现有军队及官吏数月用度,并有大量结余可用于下一步计划。
消息传回不韦城,北地王刘谌大喜过望,亲自拟旨嘉奖楪榆郡上下官吏及军民百姓。安南将军霍弋闻讯,亦长舒一口气,军粮压力大为缓解,对诸葛瞻的理政才能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然而,就在这一片丰收的喜悦气氛中,一封来自永昌郡边境的密报,被快马送至正在楪榆郡处理后续事宜的诸葛瞻手中。密报是鹰扬校尉傅着从牂柯前线辗转送来,内容简短却沉重:
“禀卫将军:牂柯朱褒,因秋收在即,恐我粮足兵精,近期调动频繁,似有趁我忙于收割、欲主动进犯之迹象。且据查,魏使贾范亦加紧了活动,恐有诡计。前线粮草虽得补充,然箭矢兵甲损耗巨大,亟需补充。另,建宁爨谷处,暂无异常,然其态度,仍需观察。末将傅着叩首。”
这封密报,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诸葛瞻心中激起涟漪。丰收的喜悦瞬间被前线紧迫的军情冲淡。他深知,内部的安定与富足,从来都不是孤立的。楪榆郡的丰收,不仅解决了自身的吃饭问题,更成为了支撑整个东进战略的宝贵资源,但也必然刺激对手采取更激烈的行动。
他立即召来张质与随行的户曹官员,指着刚刚入库的粮册,果断下令:“立即从本次秋收新粮中,拨出三分之一,即刻组织民夫,由可靠军士护卫,通过黔中古道,火速运往牂柯前线,交付傅着!同时,传令不韦城盐铁监,加速打造箭簇枪矛,随粮队一并运送!”
“将军,这……”张质略显迟疑,“新粮入库,尚未盘点完毕,且需预留本郡用度及常平仓储备……”
诸葛瞻斩钉截铁道:“前线安危,重于一切!傅着在牂柯多坚持一日,我便多一日安稳发展之时机。楪榆之粮,便是前线将士之胆!立即去办,不得有误!本郡用度,从严核计,暂以节俭为要!”
“下官遵命!”张质见诸葛瞻态度坚决,不敢再议,立刻前去安排。
安排完粮草转运,诸葛瞻独自立于郡守府院中,仰望秋夜清澈的星空。南中的夜,已带凉意。他手中紧握着傅着的密报,心中思绪万千。
楪榆的丰收,证明了新政方向的正确,极大地鼓舞了士气,充实了国力。但这丰硕的成果,也引来了饿狼更贪婪的目光。接下来的斗争,必将更加残酷。粮食,是希望,也是烽烟。
“朱褒、贾范……你们终于坐不住了吗?”诸葛瞻低声自语,目光锐利如星,“也好,便让这楪榆丰收之粮,化作我大汉将士克敌制胜的勇气,化作荡平牂柯妖氛的雷霆之力!”
他转身回到案前,提笔濡墨,准备给北地王刘谌写一份详细的奏报,既要禀明楪榆丰收的喜讯,更要陈说前线军情的紧急,以及后续应对之策的思考。
丰收的喜悦之下,战争的阴云再次聚拢。诸葛瞻清楚地知道,内政与外交,民生与军事,从来都是一体两面。楪榆郡的仓廪充实之时,便是牂柯郡决战脚步临近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