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眘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笑道:“这不是天大的好事么,秦相,一人计短,三人计长,咱们这四人呢,定然能商量出个好章程来!”
“老臣有疾,须按时服药,官家还请让老臣回去吃药!”秦桧的声音中第一次有急躁之意!
赵眘的笑容愈发灿烂:“这等小事,上皇,让你的人跑一趟如何!去秦相府上取药来吃!”
“好说!”赵构开了门招呼了一声,便又回来了!
秦桧心思机敏,自然知道赵眘将他拖在此处,定然是有其他谋划,虽然猜不透,但定是对自己不利的!
难怪适才说他扼住了完颜亮的命门,又从千军万马的追杀中逃脱开来,这不是吹嘘,这是要告诉自己,莫要轻举妄动!
有时候个人武勇真的很有用处!
比如这个时候,饶你秦桧权势熏天,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官家要杀老臣吗?”
赵眘一脸奇怪:“我怎会杀你,我连许四郎都没杀!”
秦桧一愣:“许四郎是谁?”
赵眘也是一愣,随即醒悟过来,虽然此事是他安排,但具体执行定然不是他,他也没必要去了解那么一个小人物叫什么!
于是耐心解释道:“金陵酒肆中死的那人!”
“哦!”秦桧恍然大悟,并未遮掩!因为他知道,赵眘自然是知道他做的此事!
“那官家拘老臣在此,却是想要做什么?”秦桧放下心来,只要不是要杀自己,事情便有转机!
赵眘笑呵呵道:“秦相莫要乱说,不是拘,乃是相请!”
秦桧颓然道:“官家说相请便是相请吧,既然老臣已然在此,官家可否说说你做了何等大事!”
赵眘咬着嘴唇思索片刻道:“我有意修宋刑统!”
秦桧意外至极,他还以为是对自己的势力进行了一系列的打击,没想到说出个修宋律!
“未知官家想要如何修?”
“我说不好,李推丞,你来说吧!”赵眘笑呵呵将差使推了出去!
秦桧其实没有太多兴致听,但此时也没奈何,示意让李垕说!
李垕清了清嗓子道:“自汉以来,民告官都较为宽容,然我中国百姓实诚,即便真有事,也少有告官者!然近些日子,出现了极大量的民告官案!这些被告官员有很多相似点,高的都是办实事的官员,对于团练使之类的虚职则从不涉及,其次是都是办民事的官员,兵马司的武将从未有涉及!”
只说了这两句,秦桧便明白过来,他们要做的是什么事,但这件事可不好解决!
秦桧心中冷笑,若是不让民告官,那便是堵塞民意,整个大宋可就乱了!
难道加重处罚?若是打板子,同样是堵塞民意,打板子有轻有重,用些力,八十大板便能打死人!
若是加倍处罚也无妨,都是些低廉的告发,即便多赔一倍,又不是赔不起!
这都是自己的幕僚精心设计的,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能解开!
李垕接着道:“而告发的事情同样有特点,都是价值极为低廉,且不易取证的!告发之人也有共同点,都是极为穷困,或者欠了债,一时偿还不起的!”
良久不说话的罗汝楫说话了:“李推丞可有什么结论?”
赵眘看了他一眼!
李垕道:“这是一场有组织,有预谋的群体民告官事件!”
赵眘知道这是秦桧一党所为,秦桧也知道赵眘知道是他们所为,但他们都没有挑明这件事!
这是一个阳谋,无解之谋!
因此秦桧也没有躲闪的意思,只是吃茶看戏,似乎这件事与自己无关!
李垕接着道:“之前到金陵后听到当地百姓说起另外一个案子,当时一个彭姓少年被一个老妪诬告,后来探查得那老妪乃是诬告,结果老妪撒泼,不肯赔偿,让他儿子来赔偿的!”
众人很奇怪,他怎么会提到这件事!
“我当时在想,若是那老妪没有儿子,便死活不肯给这个赔偿,那官府拿她没辙,最终岂不是逃脱了处罚?如此一来,往后孤寡老人到处诬告,岂不是有胜无败?”
众人陷入沉思,这与最近的许多案子有相似之处,虽然不是有组织的,但若是这个案子能得利,日后定然许多人效仿!
长此以往,大宋百姓哪里还敢去帮助老人,那大宋的忠孝仁义礼智信,是不是便崩塌了!
这种事情,想想便觉毛骨悚然!
即便是秦桧与罗汝楫,他们自己虽然没有半点心肝,但也不希望百姓失了美德!
“事实上,这种情况已经出现了!那一日我与金陵百姓闲聊,得知饶州有个老汉,前去诬告一个青年撞倒了他,谁知那青年竟然是饶州的衙役,然而那老汉家中并无妻儿,更无父母,索赔不成也只好放他走!那个青年当时说了一句话,你要诬告也找旁人去,怎找的官家人!”
众人各自皱起了眉头!
赵构恼怒道:“官家人,怎么能这般说话,只要他诬赖旁人便可,诬赖官家人便不可?”
他的角度倒是与旁人不同!
“这件事金陵百姓就当笑话说的,未必是实,千里之外传过来,也多有谬误!”
众人闻言,没有丝毫轻松,这件事其实是不是真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可以是真的!
果然发生了,那么其实没有很好的解决办法!
道德观的崩塌近在眼前!
李垕继续讲述:“若是增加民告官的门槛,自然有效,但会带来新的官民矛盾,得不偿失!”
罗汝楫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若是增加民告官的赔偿,那一筐黄瓜的赔偿变成两筐黄瓜,也是无济于事!”
罗汝楫嘴角的嘲讽弧度更大了些许!
“而且仅仅修民告官之法,只怕事情全然没有解决,诬告之风在大宋境内已经开始如瘟疫一般蔓延!”
秦桧开口问道:“自秦始皇始,便是诬告反坐之法,这是一个处罚,也是一个平衡!若是重了,使告发之人不敢告,若是轻了,使诬告之人无忌惮!这条法历经一千三百余年,不可撼动,并非无人想修,而是修无可修,不如不修!”
他是此事的始作俑者,但一直是一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但现在说出这句话,自然是知道了这件事的严重!他这句话的意思并不是不让修,只是说若是修得不好,便会让事情愈发恶化!
李垕微笑回道:“秦相说得极是,此法若有些许偏颇,便是万劫不复,因此不可轻修,但现在已经到了非俢不可的地步,下官也只好勉力而为,权且一试!”
秦桧笑了两声,极为干枯,如铁锤敲打败革之声!
“李推丞,听你所言,这是找到办法了!”声音中听不出兴奋,或是失落,只是表述!
“下官且试言一法,若不到处,还请秦相指点!”
“都是为大宋谋福祉,李推丞只管说便是!”
李垕向着众人深施一礼,朗声道:“此法,叫作申严诬告加等法!此法,一不会阻拦告发,二不会加重罚金,三不会区分官民,能让百姓敢告发而不敢诬告,能让频繁告官之事受限!”(注一)
“具体如何执行,别卖关子了,快说!”罗汝楫催促道。
“若是确定诬告,则除了反坐之外,追加徒刑两年!”
简简单单一句话,让众人陷入了沉思!
追加徒刑两年,也就是除了反坐之外,再关两年!
注一:《宋史?本纪?卷三十一》与《资治通鉴后编》都有明确,在宋高宗绍兴二十五年丁丑日,申严诬告加等法,时间也与文中相合!只是历史上催生这条律法,是百姓与大理寺的不知名基层官吏,可惜没有留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