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谁能给你换成铜钱！”
“黑市！”
“黑市？”
“黑市！”刘知节重重点了点头，“刀也是黑市来的！贵是贵点，但蒙面交易，钱货两讫，安全！交子也收！酒也卖！”
赵眘恍然大悟，燕京城居然也有黑市？
也是！只要有人的地方总有非法交易，不论是普通城市或者金城！
从怀中摸出一沓交子，给了刘知节。
“拿去，这便是你们的薪俸了，省着点花，下一次还不知如何给你们了！”
刘知节激动地接了过去，看着上面百两的面值，心都快跳出来了！
赵眘忽然想起什么，道：“不可以换酒，酒太重，你抱着酒太容易被尾随！”
刘知节数着手中的交子，机械地点着头。
“每次交易只能一张，多了容易被盯上！”
刘知节不耐烦道：“省得了，莫要这般啰唆！”
赵眘一脚踢在他屁股上，将他踢了个趔趄，骂道：“老子刚给完钱，你小子便不认人了！”
“大哥，我这辈子都不曾见过这许多钱，你就让我飘一会又怎地，一个劲说个不停，你说扫兴不！”
“好嘛！这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刘知节将交子揣进怀中：“嘿嘿！大哥，您消消气，跟我计较什么嘛，这点钱与你是小钱，我可不敢轻忽！”
赵眘怒道：“什么小钱，这是我整个月的月俸了！”
赵汾忽然停下了口中的獐子肉，看着赵眘，眉头紧紧皱起！
这不对！
陆游是鸿胪寺左丞，这个官职只是中等，不可能有这么多薪俸！
还有这卓绝的身手，印象中陆游似乎并未展示过有过人的武艺！
陆游的性格虽然也激进诡谲，却也不似此人神鬼莫测！
一个疑点刺破，之前种种疑团便尽数在赵汾心中冒起！
赵眘感知到一道目光看向自己，也知道说错了话，忙补充道：“我鸿胪寺这许多人才这么点，你们可得省着点！”
赵汾口中咀嚼了两下，这句明显找补的言语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他！但现在这个时候他自然不会去点破或者寻根问底！
吃个肚儿圆，刘知节自去与腊梅了解完颜宗宪之事，腊梅自然只说了父亲被强殴致死之事，至于她自己的屈辱遭遇，自然不好在这许多男人面前提起！
但这些已然让庙中众人感同身受，义愤填膺了！
赵眘不管他们，自与赵汾回驿馆。
赵汾不愿意被提溜着走，赵眘肚子太饱也运不上气，便慢慢散步回去，只要避着些巡夜的士卒便可，这对于耳聪目明的赵眘来说实在不是问题！
“你不是陆游，我早该知道的！不知是否方便告知我！”
赵眘也不想骗他，但此刻确实不方便透露真实身份：“暂时不能告诉你！”
“那我猜猜？”
赵眘摇着头：“那自然随你，但猜中了我也不会认！”
赵汾笑道：“其实猜也猜不着，你这等身手只怕已经与岳元帅，韩元帅相差仿佛了，只是他们早已故去，年纪也差了许多，杨再兴若是不死的话，也已经五十岁了！若是赵立转世的话，倒是相差仿佛！”
“赵立？”（注一）
“嗯，赵立！”
“他是谁？”
“你不知？”
赵眘对此人没什么印象！只好尴尬地笑了笑！只是心中对此大为惊讶，为何赵汾居然将此人与岳飞韩世忠杨再兴并列！
“说来听听！”
“赵立徐州人，靖康初，金兵犯境，完颜宗翰率军攻徐州，太守王复命赵立督战守城，身先士卒，六中飞矢，身中三刀，却越战越勇。终因寡不敌众，徐州陷落，赵立被贼击中头部昏迷！
到了后半夜，天公降雨，赵立便醒转过来，那时太守王复已然被杀。赵立怒气勃发，杀掉了金军守卫，在城中找到王复的尸体，并亲手将王复掩埋。”
“真义士也！”赵眘感慨道。
赵汾接着道：“后来赵立收集残兵，屡次袭击金兵，金兵不堪其扰，下令北撤。然赵立不允，率残兵切断金兵退路，焚烧其营寨，夺其周船金帛以千计！就此收复徐州，此战后抚民安邑，满目疮痍的徐州短期内焕然一新！”
“真壮士也！”赵眘再次感慨道。“不知后来去了何处？”
“后来，金兵再次南下，啊，便是着名的完颜宗弼搜山检海抓赵构那次！”
赵汾偷偷看了一眼赵眘，此刻他依然不知道赵眘的真实身份，但金兀术搜山检海在大宋民间流传甚广，而朝堂诸公却甚讳此事，不敢稍提！
却见赵眘面色不变，只是漠然点点头！
赵汾稍稍放下心来，早知此人不是什么迂腐之辈，又何必有此担忧！
“那时完颜昌率军攻两淮以作策应，数万大军大举进攻楚州（今淮安），楚州城内只有守军两千，以及一些民兵，我父亲认为楚州扼两淮要冲，若失则大事去矣，因此命赵立援军楚州！
徐州军不过五千，还要留下部分守城，赵立能动用的，满打满算只有三千，但他怡然不惧，得令后立刻率军援楚！
完颜昌得到讯息，便命人在淮阴阻截！赵立明知淮阴有敌人阻截，却丝毫不在意，反大笑而往！
及至接战，赵立再次身先士卒，且行且战，出没贼军中，从天蒙蒙亮杀到夕阳西下，七次遇敌，七次破敌，无人能挡其锋锐！
傲然入城！
那一日，赵立带箭进城，那箭贯穿了脸颊，因此口不能言，以手指挥！
他命医士用铁钳破开牙齿取箭，但那箭深入脸骨，却哪里拿得下来，于是，他命人凿骨取箭，花费许久，凿开了脸颊，才将箭取出！那血流得满身都是，周围看的人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但赵立神色不变！刚拔完箭便指挥布防！
完颜昌派了七支精兵阻敌，居然还是让赵立入了城，顿时怒火中烧，亲率数万大军攻城。
然而赵立既然在，他又如何攻得破，城内守军五千，民兵五千，严密布防，金人竟然久攻不下！
此时金人的攻城器械打造完毕，鹅车，对楼，飞炮架起来数百件，半月间，登城数十次！
赵立在城墙险要处设置拒鹿角，又加筑月城，在城墙下挖洞埋伏伏兵。
金兵登城后过不了拒鹿角，便跌入月城，赵立命人向月城中浇铁水，燃起干草，伏兵用长矛将跌进来的金兵控在火中尽情燃烧！
攻城四十余天，合城军民战斗五十余次，金人每攻城一次，便丢下许多尸体，颓然败去！
饶是完颜昌智计百出，金人战力非凡，也终于士气不振，军心动摇！
据说当年完颜昌站在城外远远看着楚州，站了整整一日！
他想不明白，明明数百金兵便能追着上万大宋精锐杀敌！然而数万金兵，却折戟在这小小的楚州城下，而城中只有几千老弱病残！”
“真此人智勇双全啊！”赵眘叹道。
“金兵无意再战，有意退兵，此战本该在此结束，然而并非如此！
赵立见敌人士气涣散，他谓众人，楚州乃大宋地界，怎可让敌人想进就进，想退便退！于是带兵分四门出城掩杀，急切之间，敌人根本不知道赵立有多少人，大败而逃，逃过淮河六十里方敢扎营！”
赵眘叹道：“胸中有傲气，用兵有法度，真将才也！”
“不止于此，正在完颜昌内心稍安时，赵立再次率军杀到！
立足未稳的完颜昌再次大败，狼狈北遁！
自此，南下的东路军全线溃败！而完颜宗弼的搜山检海也因为担心后路被断，提早收兵北返！
朝廷危机方才得解！”
“真神人也！”赵眘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此人用兵，处处在敌人的预料之外，又处处占得先机，与岳飞大不相同，倒是与霍去病相差仿佛！
而这般一个人物，怎么自己居然没听说过！
“却不知后来如何！”
“始皇1351年，韩元帅将完颜宗弼围在黄天荡四十八日，终因叛徒指路，方得走脱。此后便派使者到楚州，求赵立网开一面！
赵立何等人物，自然不肯！
与此同时，伪齐皇帝刘豫听从金人指示，派赵立的故友刘偲劝降！
赵立说，吾知忠义为国，岂惜故人，因此先杀金使，再杀刘偲！
完颜宗弼闻言大怒，在楚州南九里设南北大营，绝楚州粮道。
赵立怡然不惧，率军袭营！
完颜宗弼大军在此，哪里会想到赵立这么点人守城居然还敢出城袭营！
此战杀敌无数，夺其兵器甲胄上千！”
赵眘哂笑道：“这果然是赵立的用兵之法！”
“完颜宗弼气急败坏，整兵迎敌，然而赵立早已回城，只好平白发了一夜的火！
完颜宗弼以为赵立一击得手，必然死守，于是让士卒各自休整，自己气愤愤睡去！
此时赵立再次出城袭营！
马踏连营，纵火焚粮！
完颜宗弼自梦中惊醒，发狂整兵，赵立又回去了！”
赵眘哈哈大笑起来，这赵立用兵，当真是神鬼莫测！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完颜宗弼只道有一有二不再三，便和衣而卧！
然而赵立第三次杀出！
烧杀一番又回了城！
完颜宗弼疯了！
他让半数人御敌，半数人睡觉，即便睡觉也要睁着一只眼，等赵立再来，毙敌于一役！
后来赵立与将士们便都回去睡了！”
“哈哈哈哈哈！好好好！恨不能与之促膝长谈！”赵眘喜不自胜，却又遗憾不已，刚才赵汾说了，若是赵立转世……
“翌日，赵立精神抖擞站在城头，而城下金兵打着哈欠，揉着眼睛，军旗都举不起来！
赵立命嗓门大者站在城头嘲讽了一整日，完颜宗弼摔碎了九个杯子！
晚间依旧不让士卒好生休息，他料定赵立必然还来袭营！
然而这一夜城中数次擂鼓，却没有一次袭营！
第三日金兵愈加萎靡了！
完颜宗弼以为今夜总要来了吧！
没来！
就在完颜宗弼安心扎营，不再理会时，赵立来了！
完颜宗弼眼睛赤红，骂声响彻中军帐！
韩元帅能将他围在黄天荡动弹不得，他自然是怕的！
这赵立明明兵力极少，还缺乏训练，却将自己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此后金军滞于城下，进退不得。
还时不时被赵立烧杀一番！
金兵却连赵立的衣角都没摸着！
完颜宗弼无奈之下顺长江转向金陵城西，结果在牛首山被岳元帅埋伏大败，险些葬身于此！这便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赵眘点头道：“是了，牛首山北峰因此改名为将军山！只是百姓记得岳元帅，却记不得赵立了！”
“记不得赵立自然是有原因的！”赵汾的言语变得有些低沉。
“同年秋，完颜昌数万大军包围楚州，吃了上次的亏之后，完颜昌并不急于进攻楚州，而是分兵攻下了承州（今高邮）与扬州！令楚州孤立无援！
在这种绝境下，赵立的选择是……
下战书！
完颜昌虽然兵力十倍于立，却不敢应战！
然后赵立再下战书！
三下战书！
完颜昌依然不应！
你不来就我，我便来杀你！
赵立带兵出城，多次袭击敌营和水军！
生擒敌将李药师与士卒数百人，慨然而回！
有一次，赵立甚至只带了六人出城，大声对敌人说，我乃本镇的镇抚赵立，尔等可敢来迎战！
到了这份上自然不好再避战，金人并力上前，有两人乘他交战，自后方持矛偷袭，却被赵立一把夺过，反刺他们！
杀了两人后，还夺了他们马匹而还！
完颜昌听闻此事脸都气绿了！”
赵眘心神激荡起来，恨不能与赵立并力杀敌！
“但这种小胜终究改变不了大局，金人围城的局面不曾改变，城中又断了粮草，赵立只好写信向朝廷告急！
那时，我父亲想让张俊率军来援，但他不敢，直接拒绝了！
于是命刘光世救援楚州！
刘光世！
呵呵！
我父亲催促几次，他都无动于衷，后来陛下先后五次书信与他，他也按兵不动！
薛庆救援扬州被杀，害死薛庆的郭仲威屯兵天长按兵不动，刘光世的手下王德到了承州城下，但他只是做做样子，并不攻打！
只有海陵的岳元帅真心救援，然而那时候他还不是元帅，手中兵马极少，却哪里打得过来！
赵立在楚州城中竖起一面鼓，命人一夜击鼓，以盼援军！
然响鼓十月，竟无一骑来援！”
注一：赵立故事见录于《挥麈后录卷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