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清河镇,进入栖霞山范围,气氛顿时变得更加压抑。
山道崎岖,林木幽深,明明是大白天,却总觉得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缠绕在周围,连鸟兽虫鸣都稀疏了许多。
方错走在最前面,脚步越来越快,对路径果然极为熟悉,甚至能避开一些隐蔽的沟壑和湿滑的苔藓地带。
只是越是接近泥牛村,他的呼吸就越发急促,仿佛陷入了某种痛苦的回忆之中。
几人对视一眼,都看出了方错的不对劲。
“方错,”徐听加快几步,与他并肩而行,声音放缓,“你……没事吧?”
方错猛地回过神,挤出笑容,摇了摇头:“没……没事。徐兄,我只是……只是很久没回来了。”
他顿了顿,看着前方蜿蜒的山路,声音低沉下去,“泥牛村……是我出生的村子。”
此言一出,不仅徐听和李子遇,连跟在稍后一些的许太平等人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他们只知道方错是逍遥剑宗弟子,却不知他竟是泥牛村人。
“你原是这栖霞山人?”凌啸天问道。
方错点了点头,目光望向远处山坳的方向,仿佛能穿透层层密林,看到那个生他养他的小村庄。
“是啊……我就是泥牛村出生的。我爹……是村里的铁匠。”方错的声音带着追忆,“我们村,以打铁为生,打造的农具、刀具在附近几个镇子都小有名气。我爹打的柴刀,又锋利又耐用……我娘,就在家操持家务,偶尔帮人缝补衣物……”
“那时候,日子虽然清贫,但很快乐。”他的嘴角勉强扯起一丝弧度,眼中却已泛起了水光,“我爹总说,等我再大点,就把打铁的手艺传给我,让我继承家里的铁匠铺……”
他的话音渐渐低沉而无。
“后来呢?”姜瑶忍不住轻声问道。
方错深吸了一口气,身体微微颤抖,继续说了下去。
“后来……大概是我八岁那年吧。山里……开始不太平了。”
“起初,只是偶尔有牲畜在夜里失踪,大家以为是遇到了狼群或是猛虎,也没太在意。村里组织了猎户进山巡查,却什么都没找到。”
“可是……事情越来越不对劲。失踪的不再是牲畜,开始是晚归的村民……然后,是大白天在田里干活的人,就那么凭空消失了,只在地上留下一滩黑水……”
方错的脸色越来越白,声音也开始发抖。
“村里人心惶惶……我爹是村里最壮的汉子,他和其他几个叔叔自发组织起来,夜里巡逻,拿着他打的最好的钢刀……”
他顿了顿,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那天晚上……我记得特别清楚……天阴沉沉的,没有月亮。我睡得迷迷糊糊,就被外面的惨叫声惊醒了。”
“我娘把我死死搂在怀里,捂着我的耳朵,但我还是能听到……听到我爹在外面怒吼,听到钢刀砍中什么东西的闷响,还有那种令人牙酸的咀嚼声……”
方错的呼吸变得急促,浑身微颤,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血腥的夜晚。
“我娘她……把我塞进了灶台后面存放柴火的暗格里,叮嘱我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然后,她拿起我爹平时打铁用的一柄铁锤,冲了出去……”
他的声音哽咽了,几乎说不下去。
“我在暗格里,缩成一团,浑身发抖。我听到我娘的哭喊声,我爹的怒吼声,还有那怪物的嘶吼……后来,声音渐渐小了,只剩下一种令人作呕的吞咽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彻底没了声音。我害怕极了,又冷又饿,但还是不敢出去……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我才敢从暗格的缝隙里往外看……”
“院子里……全是血……还有破碎的衣服……我爹打的那柄钢刀,断成了两截,掉在血泊里……我娘平时给我缝衣服的顶针,就滚在暗格门口……”
“村里……静悄悄的,死一样的寂静……除了我,好像……好像再也没有一个活人了……”
说到这里,方错已是泪流满面,再也无法维持镇定,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发出压抑的呜咽。
一个八岁的孩子,在暗格里躲了一夜,听着父母和乡亲被怪物吞噬,第二天面对满村死寂,血流成河……这是何等的绝望与恐怖!
姜瑶早已哭成了泪人,李子遇别过头去,眼圈微红。
许太平叹息一声,别过脸。就连凌啸天和那些凌天宗弟子,也面露恻然之色。
徐听沉默地站在方错身边,他能感受到方错的痛苦。
就如他失去杨衡一般。
他拍拍方错的肩膀,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此刻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
“没事,徐兄,都过去了。”过了好一会儿,方错才勉强止住悲声,用袖子胡乱地擦了把脸。
“后来……我在废墟里躲了三天,靠喝雨水,吃家里剩下的一点干粮活了下来。我以为我也会死……直到第四天,我师尊……察觉到此地冲天怨气和残留的妖气,亲自下山查看……才发现了我。”
“师尊他老人家……斩杀了当时盘踞在村里的几头被妖气侵蚀、已经魔化的尸兽,将我救了出来。我跪在地上,求他收我为徒,我要学剑,我要斩妖!为我爹娘,为泥牛村所有枉死的乡亲报仇!”
“师尊本说我根骨不算最佳,且心中仇恨太深,恐于修行不利……但看我孤苦无依,又心志坚定,最终还是心软了,将我带回了逍遥剑宗,收为弟子。”
“这把‘青锋’……”方错反手摸了摸背后被粗布包裹的长剑,声音坚定,“就是师尊在我正式拜师那天,亲手交给我的。他说,剑是守护之器,而非杀戮之兵。他希望我勿忘仇恨,但更勿忘本心。”
众人听完方错这凄惨的身世,心中皆是一片沉重。也终于明白,为何他对栖霞山的妖邪如此执着,为何身上总带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坚韧。
“所以,”方错抬起头,看向泥牛村的方向,眼中是刻骨的恨意与决然,“这次出现的妖邪,无论是不是当年那头……我都不能让当年的惨剧再次发生!”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坚定。
凌啸天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方小友放心,此次有我凌天宗在此,定不让那孽障再逞凶顽!定要为你泥牛村枉死的乡亲,讨回一个公道!”
又行了一刻钟,翻过一道山梁,一个破败荒凉的山村轮廓,出现在下方狭窄的山坳里。
那里,就是泥牛村。
放眼望去,断壁残垣,荒草丛生,许多房屋早已坍塌,只剩下焦黑的木梁和残破的土墙。
村中寂静无声,连一声鸟叫都听不到,只有风吹过废墟发出的呜咽,如同亡魂的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