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潮湿的牢房里，脚步声再次响起，比上一次更多了几分急促和刻意放轻的谨慎。
铁锁哗啦作响，牢门被推开。
城主夫人在丫鬟的簇拥下走了进来，与上次的倨傲冷漠判若两人。
她脸上堆满了近乎谄媚的笑容，手里提着一个硕大的食盒，还未开口，那股诱人的食物香气已经飘满了污浊的空气。
“两位……两位姑娘，”她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这几日受苦了。我特意让厨房做了些精细的吃食，给你们补补身子。”
她示意丫鬟将食盒一层层打开，里面不仅有白米饭、炖得烂熟的肉羹，甚至还有几样精致的点心和一壶温热的酒。
这待遇与之前那顿馊臭的牢饭简直是天壤之别。
杨心儿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闻声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目光锐利而警惕地扫过那些食物，最后落在城主夫人那张过分热情的脸上，抿紧了苍白的嘴唇，一言不发。
慕千月也沉默着，眼神里充满了审视。
见她们如此反应，城主夫人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随即显得更加卑微。
她上前一步，几乎带上了哭腔：“两位神女……之前，之前都是我猪油蒙了心，才对两位出言不逊，多有得罪！我……我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她掏出丝帕，装模作样地按了按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
她一边说着，一边亲手将一碗肉羹端到杨心儿面前，姿态放得极低。
杨心儿看了看那碗香气四溢的肉羹，又看了看城主夫人那看似真诚无比的眼神。
沉默片刻，终于缓缓伸出手，接过了碗。
城主夫人见状，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放松，脸上的笑容也更加“真诚”了几分。
城主夫人脸上的笑容又热切了几分，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慕千月，声音愈发柔和：“慕姑娘，你也用一些吧？身子要紧，吃饱了才有力气。”
慕千月抬起眼，清冷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
摇了摇头，声音平静无波：“多谢夫人，我不饿，待会儿再用。”
这拒绝来得干脆，没有半点转圜的余地。
城主夫人脸上的肌肉几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那精心堆砌的谄媚笑容差点维持不住。
她似乎想再劝，嘴唇动了动，但触及慕千月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眸子，所有的话又都咽了回去。
她飞快地掩饰住那一瞬间的尴尬与不快，重新扯出更夸张的笑脸，连声道：“好好好，那慕姑娘稍后一定记得吃，千万……千万别放凉了，凉了可就辜负这滋味了。”
最后，她几乎是一步三回头地，在丫鬟们的簇拥下退出了牢房。
铁锁再次哗啦作响，沉重地落下，将那虚假的殷勤和食物的香气一同锁在了牢门之外，也重新将死寂和阴冷还给了这方寸之地。
脚步声渐远，直到彻底消失。
牢房里只剩下她们两人。
杨心儿端着那碗温热的肉羹，目光低垂，看着油光锃亮的羹汤表面，倒映出自己模糊而苍白的脸，久久没有动作。
那浓郁的香气，在此刻污浊的空气中，显得格外突兀，甚至……带着一丝令人不安的甜腻。
杨心儿将手中那碗温热的肉羹轻轻放在身旁冰冷的地面上。
幽幽叹了口气：“唉……可惜了这些肉羹了，闻着真香啊。也不知道这城主夫人到底给咱们下了多重的药。”
她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目光还黏在那碗肉羹上，“我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真是……真想不管不顾地吃下去算了。”
慕千月闻言，侧过头看她，清冷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出情绪。
“你可以试一试。”
“慕千月！”杨心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尖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试什么试？试这药够不够毒，能不能立刻毒死我，好让你清静是吗？！”
慕千月并没有回嘴，反而让杨心儿一股怒气撞上去，无处着力。
杨心儿瞪着她，重重地哼了一声，抱着膝盖，慢慢滑坐到冰冷的地面上。
额头抵着粗糙腐朽的木栏杆，声音闷闷地传出来，带着一股精疲力尽的怨怼。
“慕千月，你知不知道，你这个人……真的特别讨厌。”
她像是打开了话匣子，积压了许久的不满和困惑倾泻而出。
“从小就是。以前你是慕家高高在上的大小姐，身份尊贵，要什么有什么，可偏偏是个废柴，白白占着那么好的资源，看着就让人来气。”
她侧过脸，目光透过栏杆的缝隙，灼灼地盯在慕千月身上。
那眼神复杂极了，有嫉妒，有不解，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现在呢？慕家倒了，你什么都不是了，照理说落魄了，更该认命？可偏偏又不是！
变得好像天塌下来都砸不着你一样。遇到什么事都冷静得可怕！”
牢房里只有她带着回音的声音，慕千月静默得像一尊雕像。
这沉默反而助长了杨心儿的某种猜测。
她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试探的尖锐，紧紧盯着慕千月每一丝细微的表情。
“我说……你突然变得这么厉害，这么未卜先知……慕千月，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是不是也回来了？”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用气声问出来的，紧张地等待着答案。
一直闭目养神的慕千月终于睁开了眼。
她看向几乎要钻进栏杆里的杨心儿，眼神里没有波澜，只有一丝极淡的、近乎怜悯的厌倦。
她轻轻开口，声音平稳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杨心儿，”她说，“歇歇你的脑子吧。胡思乱想，只会死得更快。”
“你！”她气结，瞪着慕千月：“量你也没那个好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