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哪里？”
这是千万个灵魂同时发出的疑问。
前一秒，他们还身处纽约下水道的阴冷、亚马逊雨林的潮湿，或是戈壁沙漠的孤寂。下一秒，他们便见证了奇迹。
这里的空气无比纯净，灵力充沛到近乎沸腾，脚下的土地是如此崭新，甚至还带着创世的温暖。
一只在西伯利亚躲藏了三百年的雪虎巨妖格罗姆，睁开t他冰蓝色的巨眼。他的本能反应是会馆的又一个陷阱。
但是，他嗅到了同类的气息……成千上万的同类！
他猛地站上一座刚刚诞生的山巅，眼前的景象让他那活了数百年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无边无际的平原、全新的山脉，以及……妖。如潮水般无穷无尽的妖！
一声低沉的咆哮从他的喉咙深处响起，这是王在宣告自己的领地。就在此刻，那个神的意志降临了：
“此地为万灵之国。人不得踏入。”
格罗姆愣住了。随后，一股比复仇更强烈的狂喜淹没了他！这不是陷阱！这是应许之地！是神赐予妖的王国！
“吼——！！！”
他仰天发出了自己有生以来最响亮的宣告，冰封百里的妖力冲天而起！
“万灵之国！”他回应了那个声音：“我，格罗姆，誓死守卫此地！！”
他将自己内定为了这个新国度的守护者。
与格罗姆的狂喜不同，在平原的另一端，一只外表酷似狐狸的银发妖精千面，正颤抖着用爪子抓起一把崭新的泥土。
他在人类社会生活了太久，是一个学者与观察者。他比格罗姆感到了更深切的恐惧。
“……这……这不是空间魔法。”他的声音在发抖，“……这是创世。”
他也听到了那个声音。
“……万灵之国？”千面猛地抬头，看向那被概念结界笼罩的天空。
“……不。”他看穿了这奇迹背后的真相。“……这不是王国。……这是斗兽场……或者，实验室。”
他听到了格罗姆那响彻天地的咆哮，也看到了无数弱小的妖精正因为那句“人不得踏入”而喜极而泣，盲目地朝着格罗姆的方向朝拜。
千面的心沉到了谷底。
“……一个神把我们圈养在了这里。……他想看戏。”
千面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收敛了自己所有的气息，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那混乱的妖群。他必须找到真相，必须找到同类——那些和他一样清醒而恐惧的同类。
而在这狂喜与恐惧之间，更多的是茫然。
一对刚刚在伦敦修炼出人型的猫妖兄妹紧紧地抱在一起。
“……哥哥……我怕……”
“不怕……”哥哥颤抖着安慰妹妹，“……你听到了吗？那个声音说没有人类……我们是不是再也不用躲了？”
这千万妖精的新命运，在这创世的第一天便已注定。渊的剧本正式启动。万灵之国，这座舞台，在无人知晓的海洋中央开始了它野蛮而疯狂的运转。
就在万灵之国于太平洋中心升起，千万妖精完成迁徙的同一时刻。
破碎的君阁大殿内。
老君正盘膝坐在废墟中央。他双目紧闭，正试图用自己残存的秩序之力，缓慢修补那根象征界限的拐杖上的裂痕。鹿野持枪，警惕地守护在他身侧。
突然，老君那苍老的身体猛然一震。
他那双紧闭的星眸霍然睁开，眼中不再是困惑，而是纯粹的难以置信。
「噗——！」
一口青色的道之本源从他口中喷出，洒在了那根裂开的拐杖上。
「老君！」鹿野大惊失色，立刻上前扶住他。
「别管我……」老君的声音在颤抖，他骇然地望向天空，仿佛要穿透君阁的屏障看向人间。「……线……」
「线什么？」
「……线，断了。」老君的声音充满了茫然。「不是一根……不是一万根……是……是千万根……」
在他的道之感知中，构成这个世界平衡的无数条灵脉与因果之线，就在刚才那一瞬间，有数千万条……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强行剪断了。
鹿野还来不及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她腰间的通讯灵器突然疯狂地闪烁起来，发出了最刺耳的蜂鸣！
她猛地接通，里面立刻传来了驻守在欧洲、美洲、非洲……所有分部会馆执行者的、夹杂着恐慌的混乱报告！
「报告老君！巴黎……巴黎地下所有的住民……全部消失了！」
「纽约！纽约的黑户妖精……一夜之间……蒸发了！百分之九十！」
「亚马逊观测点失联！我们……我们失去了对影区所有大妖的感知！」
「是渊！是渊动手了！他开始清场了！」
鹿野听得浑身冰冷。但老君在听完这一切后，反而慢慢地冷静了下来，他那骇然的表情转变为t极致的凝重。
「……不。」老君打断了通讯器里的混乱。「……这不是清场。」
他艰难地站起身，看向那无尽的云海。「清场是抹除……而他们……只是消失了。」
「他们……被带走了。」
哪吒此时也走了过来，他显然也感知到了这股巨大的波动，脸色难看。「带走了？带去哪里？神之领域吗？」
「不……」老君摇头。「……是带去了一个……连我的道……都感知不到的……」
「……新世界。」
就在老君吐血的同一时刻。
顶层公寓内。
无限那苍白的脸上，汗水再次滴落。他体内的生命力已经消耗到了极限。
怀中，那只黑色的小猫，忽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无限猛地睁开了眼睛！
罗小黑，那双紧闭了三天的眼皮，缓缓地……睁开了。
他的绿色眼眸不再是虚无和破碎，而是恢复了一丝极度疲惫的神采。
「……师父……」
他的声音，不再是气音，而是真实的、沙哑的呼唤。
无限那紧绷了三天三夜的钢铁意志，在听到这声呼唤的瞬间，几乎崩溃。他强行压下那汹涌的情绪，用此生最温柔的声音应道：「……我在。」
「我……」罗小黑似乎还有些迷茫，「……我睡了很久吗？」
「不久。」无限回答。
罗小黑挣扎着，想从无限的怀里坐起来。无限立刻松开了那传输生命力的手，小心翼翼地扶着他。
罗小黑坐了起来。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凝实的爪子，又看了看无限那苍白得吓人的脸。
他，想起了，一切。
「……渊……」
罗小黑刚说出这个名字，一股无法形容的心悸猛然袭来！
他，作为挑战者。
他，感觉到了！
他猛地抬头，不是看向窗外，而是看向一个未知的方向——太平洋的中央！
「……他动了。」罗小黑的声音在颤抖。
无限瞳孔一缩：「什么？」
「他……」罗小黑的脸色变得和无限一样苍白，「……他，作弊了！」
「他等不及了……」
「……他，建了，一个，新棋盘！」
「作弊？！」
无限的声音瞬间绷紧了。他那刚刚因为徒弟苏醒而放松下来的心神，立刻被这两个字提到了嗓子眼。
他扶着罗小黑那虚弱的肩膀，急切地问：「什么棋盘？你感觉到了什么？」
「一个……一个地方。」罗小黑喘息着，他那刚刚恢复神采的绿色眼眸中充满了惊骇。作为挑战者，他与渊的赌局之间建立了一种微妙的联系。
他能模糊地感知到渊的动作。
「他……他创造了一块大陆。」罗小黑的声音因为这份认知的冲击而颤抖，「在海上……一个谁也看不见的地方。」
无限的瞳孔猛然收缩。他立刻想到了君阁的概念结界。
「他不只是建了个地方！」罗小黑抓紧了无限的手臂，急促地说：「他还……他还偷走了妖精！很多……非常多！他把全世界……所有……」
罗小黑似乎在辨认那股庞杂的意念，脸色愈发苍白：「他把所有心怀不甘和怨恨的妖精……全都抓到那里去了！」
就在这时，无限口袋里那台属于执行者的通讯灵器，疯狂地尖啸起来！
这声音，与三天前鹿野接到的警报，如出一辙。
无限立刻将罗小黑安置在沙发上，迅速接通了通讯。
老君那张苍老而疲惫的脸，出现在光幕上。
「无限！」老君的声音凝重到了极点，「出事了。」
「我们知道。」无限的回答简洁而冰冷，「千万级别的神隐。」
老君那双黯淡的星眸中闪过一丝惊讶：「你们……已经知道了？」
「小黑刚醒。」无限看了一眼身旁的小猫，「他说，渊建立了一个新大陆，并且筛选了所有对人类怀有敌意的妖精，将他们转移了过去。」
「……筛选……」
老君咀嚼着这个词，他那裂开的道所感知到的千万条线的断裂，此刻终于有了合理的解释。
这不是随机的绑架。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建国！
「他疯了……」光幕中传来哪吒暴躁的怒吼，「他把所有火药都堆到了一个桶里！他想干什么？看一场最大的爆炸吗？！」
「他想看我们如何拆除这个炸弹。」无限冷冷地接道。
大殿与公寓，两处幸存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渊，这位“导演”，彻底撕毁了旧剧本。
他不再满足于三方混战的精致。
他用创世的手段，粗暴地，在平衡的天秤一端，放上了千万的砝码。
万灵之国。
这个由怨恨与野心构成的新势力，成了悬在人类与会馆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老君。」无限率先打破了沉默。
「……我在。」
「这场戏，」无限的目光扫过窗外那依旧一无所知、繁华运转的城市，「……已经不是，我们能，秘密，解决的了。」
老君苍老的面容上，闪过一丝决然。
「我明白。」
「渊，想看新的平衡。」无限的声音，如同即将结冰的湖面，「那，我们就，给他看。」
无限，做出了，他身为开拓者的，第一个，决定。
「老君，」他命令道，「……公开吧。」
「什么？！」光幕那头，传来哪吒和鹿野同时的惊呼。
「向会馆所有的执行者，」无限的声音不带一丝犹豫，「……公开渊的存在。」
「旧的秩序，已经，保护不了，任何人了。」
「……是时候，」无限的眼中，燃起了，地狱般的，寒焰，「……让所有演员，」
「……都，知道，」
「……观众，」
「……是谁了。」
「公开？！无限，你疯了吗！」
光幕中，哪吒第一个跳了起来。他那重伤的身体因为愤怒而颤抖：「向所有人公开神的存在？你知道那会引发多大的恐慌吗！会馆会从内部先崩溃！」
鹿野也急切地附和：「无限大人！哪吒大人说的对！执行者们的职责是维护平衡，不是去对抗概念！他们一旦知道自己所有的努力都只是一场戏……信仰会崩塌的！」
「信仰？」无限冷冷地吐出这个词。他的目光穿透了光幕，直视着沉默的老君。
「鹿野，哪吒，」无限的声音没有一丝波动，「你们以为我们现在维护的平衡还是昨天的平衡吗？」
「渊已经亲手撕碎了它。」
无限的视线转向窗外，那片繁华的都市依旧对即将到来的风暴一无所知。
「他在太平洋中央创造了一个由千万怨恨组成的妖精之国。」
「这个国家现在是隐形的。但你们认为他会让他永远隐形下去吗？」
无限的声音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刺破了哪吒和鹿野最后的幻想。
「不。他不会。」
「他会等，等那个国家积蓄到足够的力量；或者在他无聊的那一刻……他就会扯掉那层结界。」
「到那一天，」无限的声音压抑着旁人无法察觉的怒火，「……会馆将要面对的不是零星的失控，而是一场世界级别的战争！」
「一场由神亲自导演的灭绝之战！」
「到那时，」无限质问道，「……你要让我们的执行者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去迎战这一切吗？让他们为t一个早已不存在的旧秩序，去为渊上演悲壮的死亡吗？！」
哪吒沉默了。鹿野也沉默了。她们无言以对。
无限重新看向了老君。他的语气不再是命令，而是一个开拓者对另一个守护者的告知。
「老君。时代变了。」
「谎言已经无法再维系平衡。」
「真相……无论多么残酷……才是我们唯一的武器。」
「我们必须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我们必须让所有人都醒过来，让他们知道他们真正的敌人是谁。」
「……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观众。」
君阁大殿陷入了漫长的死寂。
老君低头看着自己那根裂开了缝隙的拐杖。那是旧秩序崩坏的象征。
许久许久，老君抬起了那双黯淡的星眸。
他做出了自创立会馆以来最艰难、也最违背他道的决定。
「……我，」他的声音苍老而坚定，「……同意。」
「我会以神之议庭的最高权限，召集所有S级与A级执行者。」
「……由你，」老君看着无限，「……来揭晓这绝望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