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 - 木屋)
罗小黑站在门口,浑身湿透。他穿着那身宽大的、属于师父的旧衣服,赤着脚。
他刚刚打赢了一场跨越两世的战争,一场关于污秽的战争。他很干净,但也彻底虚脱了。
无限站在屋内。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这个仿佛刚刚溺水重生、眼眶通红却终于不再是烬的罗小黑。
他侧身让开通路。这是一个无声的欢迎回家。
罗小黑走进来。他闻到了米饭的香气。火生好了。那张他记忆中和师父一起打磨过的木桌上,摆着两碗热气腾腾的米饭,还有一盘烤得焦黑的鱼,和一些他尝试做的新菜式。
这是无限的厨艺。
这是日常。这是真实。这是渊的剧本里绝对不会出现的笨拙的温暖。
罗小黑坐下来。他看着那碗饭。在过去二十四小时里,他的胃因创伤后应激障碍而疯狂痉挛呕吐。他厌恶一切。
但现在他饿了。他不是烬。他是罗小黑。他饿了。
无限将那盘烤焦的鱼推过去。
师父的命令依旧简洁。
罗小黑拿起筷子。他的手还在因为刚才那场驱魔而微微颤抖。
他夹起一口米饭。只是米饭,很香很暖。他吃了下去。
没有反胃,没有恶心。那股温热顺着食道落进他冰冷空洞的胃里。那份真实开始驱散那份虚无。
他开始机械地吃着,然后变成了狼吞虎咽。
他把两碗饭都吃光了,连那条焦黑的鱼也一点不剩地吃了下去。
(这...真难吃...)
(...但是...好暖和...)
他吃完了,放下碗。
他因创伤后应激障碍而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他活过来了。
无限看着他。
明天。师父开口。
罗小黑的身体本能地一僵。他害怕...害怕明天又是一场训练,又是一场战斗。
屋顶,无限指了指木屋角落那里风吹日晒的痕迹,漏了。
明天,我们修好它。
罗小黑愣住了。
不是训练。不是战斗。不是芝加哥。不是黑雷。
是...修屋顶?
他看着师父那张平静而不容置喙的脸。他明白了。
这才是他真正的治疗。
不是去战斗,而是去生活。
去重建。
去把这个只属于他们的家一点一点修好。
...是。
罗小黑低下头。那股盘踞在他灵魂中尖酸刻薄、属于渊的声音彻底安静了。
是,师父。
(新会馆 - 裁决者办公室 过去的某个深夜)
这事发生在罗小黑那场重置之前。
发生在新会馆刚刚成立,一切秩序走上正轨之时。
无限独自一人在办公室。桌上是老君借给他的定心镜。
他借镜子的理由是为了洞察未来,为了看清与渊、与黑雷的战局,为了确保新会馆这个庞大计划的万无一失。
这是裁决者无限的逻辑。
他启动镜子。
他确实看到了未来。
但老君的镜子照见的岂止是未来。它照见了真实。它照见了那个被罗小黑用重置强行掩埋、却真实发生过的第一时间线的地狱。
无限看到了。
他不是听说。他是亲眼看着。
他看到渊是怎样从他身边掳走了那个孩子。他看到那个冰冷的祭坛。他看到烬这个名字的由来。他看到那些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身体的亵渎与灵魂的折磨。他看到罗小黑被迫在自己面前表演顺从。他看到罗小黑被迫用那具伤痕累累的身体去为他而来的救援者求情。
镜子没有碎。是无限的心,他那颗跳动了五千年、古井无波的心碎了。
他这位裁决者,这位理性的、永远掌控全局的首席执行官,在这一刻停止了思考。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然后那被他关押了五千年的最原始的野兽苏醒了。
一个念头如同来自深渊的岩浆瞬间吞噬了他的理性!杀了渊!!!
不是审判!不是驱逐!是解构!是抹除!是让他连概念都无法残留!他!他竟敢!他竟敢用那样污秽的方式碰我的孩子!!!
一股毁灭性的力量从无限体内爆发!办公室内所有物体都在失控的神力下瞬间化为齑粉!他要毁灭!他要去找渊!他现在就要去撕碎那个导演!
你凭什么?!
就在他即将撕裂空间的瞬间,另一个更冰冷、更尖锐、带着无尽自我厌恶的声音响起了!
无限!你这个废物!
你凭什么去复仇?!
那不是你的孩子!那是你的受害者!
他在祭坛上哭喊的时候,你在哪里?!
他被折磨、被亵渎、被变成烬的时候,你这个师父,在哪里?!
毁灭的意志被绝对的罪责当头一击!
你失败了!
你才是一切的根源!
是你没有保护好他!是你把他带进这个世界!是你那该死的平衡让他暴露在渊面前!
你和渊一样!都该死!!!
理性试图夺回控制权。冷静。这不是我。这是上一个。
这就是你!!!那个声音在尖叫。你以为这条线就不同了吗?!你以为你成立了新会馆,你就是英雄了吗?!你错了!你只是在利用他!你利用他来平衡格罗姆!你利用他当大使!你利用他当队长!你把他推到台前!你和渊有什么区别?!渊看他表演,而你看他战斗!你还在继续伤害他!!!
这是最后一根稻草。
无限这位旧时代的神,这位新会馆的裁决者,他那强撑着的、属于神的骄傲彻底崩塌了。
他看着自己这双手。这双本该守护的手。在第一时间线它无能。而在这条时间线它依旧在利用。
他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这个五千年来目睹沧海桑田都未曾动容的神,缓缓跪倒在自己亲手震碎的办公室废墟中央。
他捂住脸。一声压抑了两世、混杂着极致愤怒与极致自责的悲鸣从他指缝间泄露出来。那不是神的声音。那是一个彻底绝望的父亲的声音。
他在那一刻放声痛哭。
他为那个在祭坛上破碎的孩子而哭。也为这个双手沾满罪恶的自己而哭。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停止了。
他抬起头。泪水已经风干。愤怒与自责依旧在撕扯。但那个裁决者,那个师父,做出了最终选择。
他站起来。
我不能杀了渊。(因为那会让罗小黑永远失去答案。)
我也不能原谅我。(因为罪是真实存在的。)
所以。无限的眼中没有了神的冰冷,也没有了首席执行官的算计。只剩下一种沉重到永恒的觉悟。
我将用我的永恒来偿还我对他的罪。
我不再是神。
我不再是裁决者。
我只是罗小黑的守护者。
我会治好他。
我会不计一切代价。
这就是他在看到那场重置后,会立刻抛下一切带他回家的唯一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