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归一庆典的余温尚未散尽,雒阳宫阙的彩绸还未完全撤下,一份来自东南沿海的八百里加急军报,便如同一盆刺骨的冰水,狠狠浇在了这座正值欢庆巅峰的都城之上。
德阳殿内,原有的喜庆氛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得几乎令人窒息的压抑。文武百官分列两侧,个个面色沉肃。御座之上,姬延看着手中那份由琅琊郡守和“海疆雷霆”主将共同签署的紧急军报,冕旒下的眉头紧紧锁起。
“念。”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
苏厉深吸一口气,出列接过军报,展开,用带着沉重颤音的声调宣读起来:“臣,琅琊郡守郑樨,臣,靖海校尉武承,顿首泣告:自去岁陛下荡平海寇,臣等谨遵圣谕,修缮城防,整饬水军,沿海稍安。然,半月前,侦骑发现外海有大批不明船只集结,其数远超上次,船制怪异,非中土所有。臣等严加戒备,并于三日前,于日照外海与之接战……此股海寇,战法迥异,悍不畏死,其船虽不大,然机动灵活,且多用一种粘稠如漆、遇水不灭之火油,极难应对。我水军初战失利,损失战船五艘,伤亡军士三百余人……现海寇已突破外层防线,其先头部队似有登陆袭扰沿海村落之势,琅琊震动,民心惶恐……臣等无能,恳请朝廷速发援兵,以御强寇!”
军报念完,殿内一片死寂。
“又是海寇!”一名老臣忍不住出声,语气中充满了愤懑与不解,“去岁刚被武承将军击溃,怎会如此快便卷土重来?且规模更大,战力更强?”
“粘稠如漆、遇水不灭之火油……此乃何物?”兵部尚书脸色发白,“寻常火箭、火船绝无此效!”
“规模更大……这意味着什么?他们来自哪里?为何对我大周沿海如此锲而不舍?”程邈捻着胡须,眼神锐利,提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恐慌和疑虑如同瘟疫般在朝臣中无声蔓延。刚刚统一的帝国,尚未完全从战争的创伤中恢复,内部整合千头万绪,此刻若在漫长的海岸线上再启大规模战端,无疑将是沉重的负担。
姬延沉默地听着臣下的议论,手指轻轻敲击着御座的扶手。他的目光扫过殿中一张张或惊慌、或凝重、或愤慨的面孔,最后落在了武承军报中提及的一个细节上——“船制怪异,非中土所有”。
去岁的海寇之乱,虽被平定,但幕后主使“监天”组织覆灭时,其首领曾提及“海外”。而素商失忆前,也曾隐约透露过“蓬莱”并非虚无缥缈的仙山,而可能与海外某个势力有关。如今,这规模更大、装备着奇异火油的海寇再次来袭,真的只是简单的倭寇劫掠吗?
“肃静。”姬延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百官立刻屏息凝神,目光齐刷刷投向御座。
“海寇再犯,并非意外。”姬延缓缓起身,走到御阶边缘,目光如电,扫视群臣,“去岁之战,我等只斩断了伸进来的爪子,并未伤及其根本。如今看来,这海外之敌,亡我之心不死,见我新朝初立,欲趁我内部未稳,再行试探,甚至妄图撕裂我海疆!”
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此战,必须打!而且要打得狠,打得绝,要将这些域外豺狼彻底打疼、打怕,让其再不敢觊觎神州半步!”
“陛下圣明!”以王翦、蒙恬为首的武将们齐声应和,战意高昂。他们刚刚平定六国,锐气正盛,岂容区区海寇嚣张。
“然,海战非我所长。”姬延话锋一转,看向武承军报中提到的火油,“彼有诡异火油,我若一味以旧法应对,恐伤亡惨重。程邈。”
“臣在。”程邈立刻出列。
“你即刻组织将作监与大匠院,集中所有精通格物、火器、舟船之匠人,仔细研究军报中所述之火油特性,限期半月,给朕拿出应对之法!无论是改良舰船、制作新型灭火之物,还是研制克敌之火器,朕要看到成果!”
“臣,领旨!”程邈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这对于墨家出身的他而言,是挑战,更是机遇。
“苏厉。”
“老臣在。”
“统筹粮草、军械,优先保障东南沿海。传令沿海各郡,严加戒备,实行保甲连坐,严防海寇细作渗透。另,自内陆调拨擅长山地、林间作战之精锐,驰援琅琊,以备倭寇登陆后之陆战。”
“老臣遵旨!”
“王翦、蒙恬。”
“末将在!”两位大将踏步而出,声若洪钟。
“你二人统筹全局,拟定一个彻底的清剿方略。不仅要击退来犯之敌,更要设法寻其巢穴,捣其根本!水陆并进,朕许你们调动一切所需资源。”
“末将得令!”
一道道命令有条不紊地发出,原本有些慌乱的朝廷迅速被整合起来,如同一个精密的战争机器开始高效运转。姬延的冷静与决断,像一根定海神针,稳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退朝后,姬延独留程邈于御书房。
“程卿,对于此次海寇来袭,你是否有其他发现?”姬延直接问道,他深知程邈心思缜密,掌管黑冰台,信息渠道远非寻常朝臣可比。
程邈沉吟片刻,低声道:“陛下明鉴。据黑冰台在沿海零星收集到的信息,以及审讯上次被俘海寇所得,此次来袭之敌,与去岁虽同被称为‘倭寇’,但其组织度、装备、战法,似乎更为精良。且……有溃兵模糊提及,对方船队中,有几艘格外巨大的‘母船’,样式与我中土、倭地皆不相同,其上似乎有望楼、旗号,指挥若定,不似寻常海盗流寇。”
“母船?指挥若定?”姬延眼神一凝,“你的意思是,这次来的,可能不是散兵游勇,而是……某个海外势力的正规力量?”
“臣不敢妄断,但确有此种可能。”程邈谨慎道,“而且,他们选择在这个时间点大举来犯,时机拿捏得如此之准,若说背后无人提供我新朝内部情报,臣实难相信。”
姬延走到窗边,望着东南方向,目光深邃:“内部余孽未清,海外强敌又至……这天下归一,果然不是一劳永逸。”他转过身,看向程邈,“加大对沿海,特别是与新附之地往来密切的港口、商路的监控。还有,上次‘监天’覆灭,其部分海外线索中断,借此机会,给朕重新接上!朕要知道,这大海的另一边,到底藏着什么!”
“臣明白!”程邈肃然领命。
就在朝廷紧锣密鼓调兵遣将之际,远在楚地巡视的屈原,也接到了朝廷的邸报和海寇再犯的消息。他正在视察一处新建的水利工程,闻讯后,站在堤坝之上,久久不语。
随行的当地官吏愤愤道:“这些天杀的海寇,真是不知死活!陛下刚统一天下,他们就敢来捋虎须!”
屈原望着东南方隐约可见的群山轮廓,那里是长江入海的方向,更远处,便是波涛汹涌的大海。他缓缓道:“非其不知死活,或是知其‘新立’,故而来‘试’之。观其应对,可测其国力之虚实,民心之向背。”
他想起在楚地看到的,那些因为新政推行而刚刚焕发生机的村落,那些脸上重新有了希望的百姓。若海寇之患不能迅速平定,沿海糜烂,必然影响赋税,动摇新政根基,甚至可能给那些潜伏的旧势力以可乘之机。
“准备一下,”屈原对随从吩咐道,“我们转道,东行。”
随从一愣:“大夫,我们下一站是巡视洞庭湖区的农桑……”
“先去沿海。”屈原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新政之利,在于安民。海寇肆虐,民且不安,何谈农桑?吾既为巡阅使,代天子巡狩,遇此兵灾,岂能置身事外?当亲往察看实情,抚慰伤瘼,督察地方抗敌安民之政。”
他的目光越过千山万水,仿佛看到了那烽烟再起的海疆。统一带来的和平是如此短暂,帝国的考验,已从内部整合,延伸到了漫长的国门之外。
而在茫茫大海之上,数十艘造型奇特、船首如同鬼面的中型战船,拱卫着三艘体型明显庞大、结构更加复杂的“母船”,正劈波斩浪,向着大周的海岸线迫近。居中那艘最大的母船舰桥上,一个身着不同于中原或倭国服饰、面容精悍的中年男子,正通过一支单筒的千里镜,眺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海岸线。他的嘴角,勾起一丝冷酷而充满侵略意味的笑意。
“周人……统一了中原?正好。就让这片富饶的土地,成为我‘出云’国崛起的垫脚石吧。”
海风猎猎,吹动着他身后那面绘着狰狞海兽的旗帜。一场远比上一次更加严峻、背后隐藏着更多秘密的海疆危机,已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