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保悬梁自尽了？！
万寿节宴席的喧嚣和与江雨桐眼神交汇的短暂温情，被御前总管这声急促的低语瞬间击得粉碎！林锋然手中的酒杯几乎脱手，脸上的血色刹那间褪得一干二净。他猛地转头，死死盯住总管太监，眼中是难以置信的惊怒和一种被彻底激怒的冰寒。
自尽？在这个节骨眼上？在严加看管之下自尽？！这怎么可能？！是畏罪自杀？还是……被人灭口？！
一股混杂着被愚弄的暴怒、对局势失控的恐惧、以及对幕后黑手狠毒手段的凛然寒意，让林锋然浑身发冷。他强压下立刻离席的冲动，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表面的镇定，但紧握酒杯微微颤抖的手指，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何时的事？如何发现的？现场可有异常？”林锋然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刀锋般的锐利。
“回……回陛下，就在半个时辰前，送晚膳的太监发现殿门反锁，呼之不应，撞开门后……人就……就悬在梁上了！侍卫说……说门窗完好，并无外人闯入痕迹，刘保……刘保遗书都未曾留下……”总管太监声音发颤。
没有遗书？现场无异常？畏罪自杀？林锋然心中冷笑连连。这分明是杀人灭口！而且做得如此干净利落，几乎天衣无缝！是周廷儒一党下的手？还是那个神秘的“癸卯”组织清理门户？刘保一死，慈宁宫的线索几乎全断了！“先帝密谕”的真相，很可能就此石沉大海！
巨大的挫败感和危机感如同毒蛇般噬咬着林锋然的心脏。他感到一阵眩晕，几乎要支撑不住。敌人远比他想象的更狡猾、更凶残！
“传朕口谕，”林锋然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威严，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杀意，“刘保侍奉太后不力，致使慈宁宫走水，惊扰圣驾，罪在不赦。然念其多年侍奉，追查其失职之过即可，其余之事，不必再究。将其尸身草草收殓，送出宫去，不得声张。今日万寿佳节，休得让此事扰了众卿雅兴。”
他必须立刻将此事压下去！绝不能在这个敏感的时刻，让刘保之死引发更大的猜疑和动荡。一切，等宴会结束再说！
“奴婢……奴婢明白！”总管太监领会了皇帝的意图，连忙躬身退下，前去处理。
林锋然重新端起酒杯，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对着下方仍在欢庆的群臣示意，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酒液辛辣，入喉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冰冷的苦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疲惫，仿佛独自一人置身于豺狼环伺的黑暗丛林。
接下来的宴会，对林锋然而言，成了一种煎熬。他机械地应付着臣子的敬酒和奉承，心思早已飞到了阴森恐怖的慈宁宫偏殿。刘保到底知道了什么秘密，竟招致杀身之祸？他临死前，有没有留下什么暗示？那个“癸卯”组织，下一步又会有什么动作？
宴席终于在一片“万岁”声中结束。百官谢恩退去。林锋然立刻起驾，在侍卫严密护卫下，直奔慈宁宫。他没有回乾清宫，他必须亲自去现场看一看！
慈宁宫偏殿已被严密封锁，气氛肃杀。刘保的尸身已被解下，盖着白布停放在地上。殿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灰尘和死亡的气息。林锋然屏退左右，只留舒良和两名绝对心腹的锦衣卫在场。
他走上前，亲手掀开白布一角。刘保面色青紫，舌头微微外伸，脖子上有一道清晰的勒痕，双目圆睁，似乎带着极大的惊恐和不甘。林锋然仔细检查了勒痕的形状和方向，又查看了悬梁的绳索和垫脚的凳子。
“陛下，”一名经验丰富的锦衣卫仵作低声道，“看痕迹，确是自缢身亡。绳索摩擦痕迹、蹬踏痕迹皆吻合，并无搏斗或外力胁迫迹象。”
林锋然眉头紧锁。现场看起来确实像是自杀。但越是完美，越显得可疑！刘保这种老油条，会这么容易就认罪自尽？就算要死，难道不想拉几个垫背的？会连只言片语都不留下？
他不死心，命令道：“给朕搜！把这殿内每一寸地方都给朕搜一遍！墙壁、地砖、梁柱、家具夹层，任何可能藏东西的地方，都不能放过！”
“奴婢（臣）遵命！”
众人立刻动手，小心翼翼地搜查起来。林锋然则站在殿中，环顾四周。这里是慈宁宫的偏殿，陈设简单，多是些佛龛、经卷、桌椅。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试图找出任何不寻常之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搜查毫无所获。林锋然的心渐渐沉了下去。难道刘保真的就这么干干净净地死了？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舒良在检查那个被刘保踢倒的垫脚圆凳时，突然发出一声轻咦。他拿起那个普通的榆木圆凳，仔细摸了摸凳面边缘，又凑近闻了闻。
“皇爷，您看这里。”舒良将凳子呈上，指着凳面一侧边缘一处极不显眼的、似乎被什么东西反复刮蹭过的细微痕迹，“这痕迹很新，而且……有股极淡的、类似药膏的味道。”
药膏味？林锋然心中一动，接过凳子，凑近那痕迹闻了闻，确实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带着清凉气的药味。这味道……他似乎在哪里闻过？
他猛地想起，之前江雨桐中毒时，太医院曾用过一种解毒活血的特制药膏，似乎就是这个气味！难道……
“搜刘保的身！仔细搜！”林锋然厉声道。
锦衣卫连忙重新检查刘保的尸身，果然在他紧握成拳的左手手心褶皱里，发现了一小点几乎看不见的、凝固的深褐色药膏残留！而他右手食指的指甲缝里，也有少许同样的残留物！
刘保临死前，接触过这种药膏！他可能是将藏有药膏的东西握在手中，指甲缝里的残留是在涂抹或藏匿时留下的！而那凳子上痕迹，很可能就是他脚踩凳子时，不小心将沾了药膏的手蹭到了凳边！
这药膏是关键！它本来是用来做什么的？刘保临死前为什么握着它？它和“癸卯”有没有关系？
林锋然立刻下令：“传太医！辨认此药膏！另外，查太医院近日有无此药膏的领取记录，特别是慈宁宫这边！”
安排完这些，林锋然心情沉重地回到乾清宫。刘保之死，非但没有解开谜团，反而让“癸卯”的阴影更加浓重。敌人下手如此狠辣果决，说明他们害怕刘保泄露的秘密至关重要。
他需要冷静，需要思考。他挥退众人，独自坐在昏暗的殿中，将整件事情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慈宁宫失火、刘保抢出“密旨”、昏迷中提及“癸卯”、万寿节前险些被做手脚的座次和乐曲、以及刘保的突然“自尽”……这一切，似乎都指向一个巨大的、精心编织的阴谋。
而在这个阴谋中，江雨桐的智慧和冷静，再次成为了他黑暗中唯一的光。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袖中，那里放着江雨桐之前送来的、那片焦黄的绢布碎片和紫色的草根。这两样东西，是否也暗示了什么呢？焦黄绢布代表被毁或伪造的密旨？紫色草根代表丹药？这和“癸卯”又有什么关联？
他提笔，将刘保“自尽”的蹊跷之处、药膏的发现、以及自己的疑虑，用极其隐晦的词句写在一张小小的纸条上，再次封入锦囊，让舒良连夜送去西暖阁。此刻，他无比需要她那洞察秋毫的眼光。
这一次，等待回音的时间格外漫长。直到后半夜，舒良才带着锦囊返回，脸色有些异样。
“皇爷，江姑娘……此次未有批注。”舒良低声道，呈上锦囊。
林锋然一愣，接过锦囊打开，里面空空如也，既无纸条，也无任何物品。只有锦囊内壁上，似乎用指甲……划了几道浅浅的、杂乱无章的痕迹。
这是什么意思？无字？划痕？是她暂无头绪？还是……暗示危险，不便多言？或是……这划痕本身有什么含义？
林锋然对着烛光，仔细辨认那几道划痕，横竖交错，毫无规律，看不出任何名堂。他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江雨桐从未有过如此反应。这沉默本身，就是一种信号。她是否察觉到了什么极度的危险，以至于不敢再用文字传递信息？
这一夜，林锋然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刘保的死、神秘的药膏、江雨桐的沉默，像几块巨石压在他心头。
天快亮时，太医前来回禀：“陛下，经查验，刘保手中及凳上残留的药膏，确为太医院秘制‘紫雪生肌膏’，有解毒活血、敛疮生肌之效。此药管控甚严，近日唯有……唯有慈宁宫，于走水前两日，以太后凤体需备常用药为由，领取过一小盒。”
慈宁宫领取的！在失火前两天！这时间点太巧了！刘保领这药膏做什么？疗伤？还是……另作它用？
就在这时，那名负责搜查慈宁宫偏殿的锦衣卫千户，匆匆求见，脸上带着一丝兴奋和凝重：“陛下！臣等连夜细查，在偏殿佛龛底座下一个极其隐蔽的暗格里，发现了……发现了这个！”
他双手呈上一个用油布包裹的、小小的、似乎被烧灼过的蜡丸。蜡丸表面，隐约刻着一个模糊的、看似随意的图案，但仔细看去，那图案的笔画走势，竟隐隐构成两个字体的部分轮廓——像是“癸”字的起笔和“卯”字的收锋！
林锋然瞳孔骤缩！蜡丸！暗格！癸卯痕迹！
他小心翼翼地接过蜡丸，入手微沉。他示意众人退下，独自在灯下，用颤抖的手，轻轻捏碎了蜡丸。
蜡丸里面，没有纸条，只有一小撮灰白色的、细腻的粉末，以及一小片被烧得卷曲、焦黑，但隐约能看出是明黄色的丝绸碎片。
粉末？焦黄丝绸？
林锋然的心跳到了嗓子眼！这粉末是什么？毒药？这焦黄的丝绸碎片……和刘保抢出的“密旨”用绢， 以及江雨桐之前送来的焦黄绢布碎片，何其相似！
难道……这蜡丸里原本藏着的，才是真正的“先帝密谕”残片？而刘保抢出来那个，是假的？这粉末……是毁灭证据时留下的？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他小心翼翼地沾了一点粉末在指尖，无色无味。他不敢贸然品尝，立刻唤来太医查验。
太医仔细检查后，面露疑惑：“陛下，此物……非药非毒，微臣一时也难以辨明究竟。观其性状，倒似……似某种矿物研磨而成的细粉，或……或是某种特殊的颜料基底？”
矿物粉？颜料？林锋然愣住了。这和“癸卯”、和密谕有什么关系？
他拿起那片焦黄的丝绸碎片，对着灯光仔细观看。焦黑的部分下面，似乎有极淡的朱砂痕迹，但字迹已完全无法辨认。唯一特别的是，在碎片边缘，有一个用银线绣出的、极其微小的、类似八卦中“坎”卦的符号（三短横，中间断开的竖线）。
坎卦？代表水？险阻？这又是什么意思？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更深的迷雾。刘保用生命保护的（或是想毁灭的）这个蜡丸，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癸卯”组织，先帝密谕，丹药，颜料，坎卦……这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究竟如何串联在一起？
林锋然感到一阵头痛欲裂。他觉得自己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巨大冰山的一角，而冰山之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就在他苦思冥想之际，舒良神色慌张地再次闯入，声音带着哭腔：“皇爷！不好了！西暖阁那边传来消息……江姑娘……江姑娘从昨夜起，忽发高烧，昏迷不醒！太医说是……是邪风入体，情况……情况危急！”
（第98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