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亨主动递牌子求见?还是“十万火急的军情”?
林锋然听到张永的禀报,心里咯噔一下,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这老狐狸,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是看于谦不在,想来个先发制人?还是他察觉到了什么,要来试探虚实?
“宣他进来。”林锋然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坐直了身子。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露怯。他倒要看看,石亨能玩出什么花样。
不一会儿,石亨大步流星地走进乾清宫。他今天没穿朝服,而是一身利落的箭袖戎装,腰佩长剑(按制入宫需解剑,但皇帝特准重臣可佩剑上殿以示恩宠),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一种沉郁的肃杀之气。他走到御案前,抱拳行礼,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臣石亨,叩见陛下!惊扰圣驾,实因军情如火,不得不报!”
“石爱卿平身。”林锋然不动声色,“有何紧急军情,但说无妨。”
石亨直起身,目光锐利地看向林锋然,语出惊人:“陛下!臣刚得到密报,宣府总兵周贤,暗通瓦剌,欲献关投敌!”
什么?!林锋然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石亨竟然来告发周贤?周贤可是他的铁杆心腹!这唱的哪一出?贼喊捉贼?还是……弃车保帅?
林锋然心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脸上却努力维持着平静,甚至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震惊:“石爱卿,此话当真?周贤乃边镇大将,镇守宣府多年,岂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你有何证据?”
石亨似乎早有准备,从怀中掏出一封密信,双手呈上:“陛下,此乃周贤派往瓦剌大营的信使,被臣安插在宣府的耳目截获的亲笔密信!信中言及愿献古北口乃至宣府,换取也先支持其……其割据称王!信使已被臣控制,人赃并获!”
林锋然接过密信,快速浏览。信确实是周贤的笔迹(他见过周贤的奏章),内容也与石亨所说大致不差,言辞卑劣,令人发指。但林锋然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信八成是石亨伪造的,或者,是周贤在石亨指使下与也先联络,如今事情可能有败露风险,石亨干脆来个杀人灭口、丢卒保车!把通敌的罪名全扣在周贤头上,他自己就能洗得干干净净!
好狠毒的手段!好果断的弃子!
林锋然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震怒之色,一拍御案:“岂有此理!周贤世受国恩,竟敢如此狼子野心!石爱卿,你忠心可嘉,及时发现此等奸佞!此事干系重大,你以为当如何处置?”
他把球踢回给石亨,想看看他到底想怎么演。
石亨一脸正气凛然:“陛下!周贤叛逆,罪证确凿,应按律严惩,以儆效尤!臣请陛下即刻下旨,削去周贤官职,锁拿进京问罪!同时,速派得力大将接掌宣府军务,稳定边关,以防周贤狗急跳墙!”
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但林锋然立刻听出了潜台词——派谁去接掌宣府?石亨肯定想推荐他自己的人!这样一来,他不仅洗脱了嫌疑,还能趁机把宣府这块肥肉牢牢抓在手里!
想得美!林锋然心中冷哼。他故作沉吟片刻,道:“爱卿所言极是。周贤必须严惩,宣府也需稳当之人接管。只是……派何人去为宜?宣府乃重镇,大将需德才兼备,且能服众。”
石亨立刻接口:“陛下,宣府副将马昂,久在边关,熟知军务,勇猛善战,可暂代总兵之职,待战事平息再行遴选。”马昂,正是石亨的另一心腹。
果然如此!林锋然几乎要笑出声来。这算盘打得噼啪响。他摇了摇头,语气坚定地说:“马昂虽勇,然资历尚浅,恐难当此重任。朕意已决,擢升大同副总兵郭登为都督同知,总制宣大等处军务,即刻赴宣府接管防区,缉拿周贤!郭登老成持重,屡立战功,足以胜任!”
郭登!此人并非石亨嫡系,甚至与石亨有些旧怨,但能力出众,在边军中威望很高。林锋然和于谦早就留意到他,此刻正好用他来打破石亨对宣府的控制!
石亨脸色瞬间一变,显然没料到皇帝如此干脆地否定了他的提议,还启用了他不喜欢的人。他强压怒火,争辩道:“陛下!郭登虽有能力,然其镇守大同,职责重大,骤然调离,恐有不便!且宣府局势复杂,非深知内情者不能迅速稳定……”
“大同有王效祖旧部镇守,暂可无忧!”林锋然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至于宣府内情……正需要郭登这等刚正不阿之臣去厘清!此事不必再议,朕意已决!张永,即刻拟旨!”
石亨碰了个硬钉子,脸色铁青,胸脯起伏,显然气得不轻。他死死盯着林锋然,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极深的怨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林锋然如此强硬且早有准备,是不是意味着,皇帝手里还掌握了更多对他不利的东西?
场面一时有些僵持。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太监连滚爬爬地冲进来,气喘吁吁地喊道:“陛下!八百里加急!于谦于尚书从古北口送来紧急军报!”
来得正好!林锋然精神一振:“快呈上来!”
他接过军报,快速打开,于谦的字迹跃然纸上。信中提到,他已稳定古北口局势,那支擅自行动的宣府骑兵已被驱回,其指挥官已被控制审讯。初步审讯结果令人震惊:该指挥官供认,是受宣府总兵周贤密令,假借巡边之名,意图接近古北口,与城外瓦剌军“接洽”,具体内容不详,但周贤承诺事成后必有重赏。于谦还在周贤的亲信营帐中,搜出了与瓦剌往来的一些物证(未详述),与之前李实搜获的密信线索吻合。于谦建议,立即对周贤采取行动,并彻查其背后是否另有主使。
这封军报,简直就是及时雨!不仅印证了周贤通敌的事实(不管真假),还把线索隐隐指向了“背后主使”,这等于是在石亨的心窝子上又插了一刀!
林锋然心中大定,他故意将军报重重拍在桌上,怒道:“好啊!于爱卿的军报也到了!证据确凿!周贤通敌叛国,罪无可赦!石爱卿,你此番立功不小!”
石亨听到于谦军报内容,脸色更加难看,尤其是听到“背后主使”四个字时,眼角微微抽搐。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为陛下分忧,是臣本分。”
林锋然看着他强装镇定的样子,心中冷笑,决定再敲打他一下:“石爱卿,你与周贤共事多年,可知他为何会突然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背后……是否有人指使?”
这话问得极其尖锐,几乎等于直接质疑石亨了。
石亨浑身一僵,猛地抬头看向林锋然,眼神中闪过一丝凶光,但很快又低下头,沉声道:“陛下明鉴!臣……臣亦不知周贤为何丧心病狂至此!或许是其利令智昏,或许……是瓦剌奸细蛊惑!至于背后主使,臣以为,需严加审讯周贤,方能水落石出!”
他把皮球又踢回给周贤,暗示要死无对证才好。
林锋然知道,没有铁证,现在还不能动石亨。他见好就收,淡淡道:“爱卿言之有理。那就先拿下周贤,严加审问!宣府之事,就按朕刚才所言,交由郭登处理。石爱卿,你连日操劳,也辛苦了,先回府休息吧。京师防务,朕自有安排。”
这是下了逐客令,并且明确告诉他,京师的兵权,没他的份了。
石亨咬了咬牙,知道今日已一败涂地,再多说无益,反而可能引火烧身。他躬身道:“臣……遵旨!臣告退!”说完,转身大步离去,背影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戾气。
看着石亨消失在宫门口,林锋然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刚才那一番交锋,看似他占了上风,实则凶险万分。石亨这条老狗,逼急了指不定会干出什么来。
他立刻下令,让东厂和锦衣卫加派人手,严密监视石亨府邸以及其党羽的动向,防止他们狗急跳墙。同时,八百里加急圣旨发出,任命郭登总制宣大军务,并由于谦派人协助,立即逮捕周贤,控制宣府局势。
处理完这些,林锋然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疲惫。扳倒石亨的第一步,总算迈出去了,虽然只是斩断了他一条重要的臂膀,但意义重大。这意味着,石亨在边军中的势力受到了重创,皇帝和于谦对军队的控制力增强了。
然而,林锋然心里清楚,石亨绝不可能就此罢休。他损失了周贤这颗重要棋子,又没能拿下宣府兵权,反而让皇帝趁机安插了郭登,这口气他怎么可能咽得下?他一定在酝酿更疯狂的反扑。
果然,几天后,坏消息接连传来。
先是郭登在赴任途中遭遇“山贼”袭击,虽然护卫奋力击退,但郭登本人受了轻伤,行程被耽搁。明眼人都知道,这“山贼”来得蹊跷。
接着,宣府那边传来消息,周贤似乎听到了风声,竟然提前发动了兵变!他杀了不肯从逆的监军太监和一些将领,控制了大半个宣府城,打出“清君侧”的旗号,公然反了!虽然郭登和于谦派去的人正在全力平叛,但局势一度十分紧张。
更让林锋然心惊的是,京营中开始流传一些诡异的谣言,说什么“皇上欲尽杀功臣”、“于谦挟天子以令诸侯”等等,明显是有人在煽风点火,动摇军心。石亨虽然称病不出,但他的影响力,就像一张无形的网,依然笼罩着京城。
内忧未平,外患又至。于谦送来军报,也先似乎得知了明廷内乱的消息,加紧了攻势,同时派使者四处散播谣言,说明朝皇帝昏庸,奸臣当道,鼓动边军投降。
内外交困,林锋然感觉自己仿佛坐在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口上。他利用现代思维和手段,虽然取得了一些局部胜利,但面对这个时代盘根错节的势力关系和赤裸裸的权力斗争,依然感到力不从心。
这天夜里,林锋然正对着烛光发呆,思索着破局之策,忽然听见窗外传来极轻微的三声叩响——是“暗光”的信号!
他心中一紧,连忙走到窗边,低声道:“朕在。”
窗外传来那个熟悉的、模糊的声音,这次却带着一丝急促:“陛下,鼠已入穷巷,恐将噬人。近日京中异动频频,西山军营、锦衣卫狱、乃至宫中……皆有其爪牙暗伏。望陛下早作决断,迟则生变!”
话音未落,声音便消失了。
林锋然愣在当场,浑身冰凉。“暗光”的警告再清楚不过——石亨要狗急跳墙了!他可能正在策划一场真正的兵变!目标直指皇宫!
他立刻唤来张永,让他秘密去传范广、孙镗等新提拔的将领即刻入宫。必须尽快部署,应对可能发生的突变!
然而,张永刚出去没多久,就脸色惨白地跑了回来,声音颤抖:“陛下!不好了!宫门……宫门被……被石亨的亲兵围了!说是……说是奉旨护驾,任何人不得出入!”
林锋然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石亨……他终于动手了!
(第94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