梭舟在漆黑的地下暗河中无声滑行，只有船桨破开水流的细微声响在空旷的河道中回荡。船头那枚乳白色的照明石散发着稳定却微弱的光晕，勉强照亮前方一小片水域和两侧湿滑冰冷的岩壁。
林锋然裹紧了身上粗糙但干燥的外衣，冰冷的身体逐渐回暖，但内心的惊涛骇浪却丝毫未平。他蜷缩在船中间，目光小心翼翼地在前方蓑衣人沉默的背影和船尾于谦那戴着面具的侧影之间来回移动。
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这两个刚刚还联手逼退石亨的强者，此刻同处一舟，却彼此保持着一种微妙的、互不信任的沉默。
于谦（尽管未亲口承认，但林锋然几乎已认定是他）率先打破了沉寂。他依旧保持着渔夫的坐姿，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视着黑暗的河道，声音透过面具，显得有些沉闷：
“石亨与‘影教’勾结已深，其野心不止于权位，更觊觎‘门’后的力量。此次失败，他绝不会善罢甘休。前方路途，恐更加凶险。”
蓑衣人头也未回，沙哑的嗓音带着一丝惯有的冷嘲：“若非于尚书‘恰巧’在此，他今日便已得手。只是不知，于尚书是未卜先知，还是一路‘恰巧’尾随？”
这话语中的质疑意味毫不掩饰。于谦为何会如此精准地出现在这荒僻之地？是早有布局，还是另有所图？
于谦似乎轻笑了一声，但那笑声里毫无暖意：“大同乃九边重镇，郭敬与石亨异动频频，于某若毫无察觉，岂非尸位素餐？倒是阁下，‘守夜人’向来超然，此次为何破例出手，介入这尘俗纷争？当真只是为了清除靠近‘门’的‘污秽’？”
两人的对话机锋暗藏，互相试探着对方的底线和目的。林锋然听得心头发紧，这两人果然并非一路，只是因石亨这个共同威胁而暂时联手。
蓑衣人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规矩是死的。当‘门’的平衡受到真正威胁时，守夜人自当履行最初的誓约。倒是于尚书，身为朝廷重臣，似乎对‘门’之事知晓颇深，甚至不惜亲身犯险。你所求为何？巩固大明国本？还是……另有所谋？”
问题被抛了回来，直指于谦行为的核心动机。
于谦抬手，轻轻敲击着船舷，发出笃笃的轻响，似乎在斟酌措辞。良久，他才缓缓开口，语气变得异常凝重：
“国本固然重要。但于某更担忧的，是比王朝兴替、个人野心更可怕的东西。”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影教’所信奉的，并非寻常邪神。古籍残卷中有零星记载，它们崇拜的是‘门’后的某种‘旧日阴影’，渴望其降临，重归所谓的‘混沌纪元’。若让它们的阴谋得逞，届时山河破碎，日月无光，生灵涂炭，绝非人间兵祸所能比拟。”
“石亨利欲熏心，只道是与虎谋皮，换取权势，却不知自己只是在为真正的毁灭铺路。于某纵使身败名裂，也绝不容此獠祸乱苍生。”
他的话语中带着一种深沉的、发自肺腑的忧惧，听起来不似作伪。
林锋然听得心头狂震，“旧日阴影”、“混沌纪元”，这些词汇听起来就让人不寒而栗，远比什么皇权争夺要可怕得多。
蓑衣人似乎也被于谦话语中透露的信息所触动，沉默了片刻，语气稍缓：“……你看得倒比那些利令智昏之辈远些。‘影教’确是心腹大患，其源流古老，甚至可能早于‘守夜人’的记载。它们如同附骨之疽，极难根除。”
“所以，于某需要阁下的帮助。”
于谦顺势接话，目光锐利地看向蓑衣人的背影，“更需要……‘钥匙’做出正确的选择。”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林锋然身上。
压力瞬间给到了林锋然。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喉咙干涩，什么也说不出来。正确的选择？他连选项是什么都还没完全搞清楚！
蓑衣人哼了一声：“选择权在他，无人可以代劳。守夜人只负责引领‘钥匙’抵达‘门’前，并确保过程不被干扰。至于之后……那是他的宿命。”
于谦闻言，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深深看了林锋然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包含了太多的期望、担忧和一丝无可奈何。
谈话再次陷入沉默。梭舟继续在无尽的黑暗中前行，仿佛驶向世界的尽头。
林锋然的心情却久久无法平静。于谦和蓑衣人的对话，虽然依旧云山雾罩，但却向他揭示了冰山之下更庞大、更恐怖的真相轮廓。他原本以为自己只是卷入了一场离奇的皇权斗争和穿越闹剧，现在却发现，自己似乎站在了一个足以影响整个世界命运的十字路口。
这种认知带来的压力，几乎要将他压垮。
不知又行驶了多久，前方的河道逐渐变得宽阔，水流也平缓下来。两侧的岩壁开始出现明显的人工开凿痕迹，甚至能看到一些残破的、镶嵌在岩壁上的古老灯座和模糊的壁画痕迹。
空气中那股地下河特有的阴冷潮湿气息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古老、沉寂、仿佛凝固了万载时光的尘埃气息。
蓑衣人突然站起身，手中的照明石光芒似乎也受到了某种激发，变得明亮了几分。他凝望着前方无尽的黑暗，沙哑的声音中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
“我们快到了。”
快到了？到哪里？门的所在？
林锋然的心猛地提了起来，紧张地向前方望去。于谦也缓缓站起身，面具下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 hand不自觉地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梭舟又前行了一刻钟左右，前方的景象豁然开朗！
河道仿佛汇入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地下空间，照明石的光芒根本无法照到边际。而在空间的正中央，赫然矗立着一座无法用语言形容其宏伟与古老的巨大建筑！
那似乎是一座……祭坛？或者说，是一座桥头堡？
它完全由一种看不出材质的、非金非石的巨大黑色块垒砌而成，表面光滑如镜，却布满了无数深邃玄奥、看一眼就让人头晕目眩的刻痕。这些刻痕与之前石柱、守夜人书卷上的图案同源，却更加复杂、浩瀚，仿佛蕴含着宇宙运行的至理。
祭坛呈金字塔形，层层向上，共有九层，每一层都高达数丈，气势磅礴，镇压着这方天地。而在祭坛的最顶端，隐约可见一个平台，平台上空无一物，却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又排斥的矛盾力场，仿佛那里就是空间的扭曲点，是所有异常的源头！
那就是“门”的所在吗？门本身是看不见的？还是在那个平台之上？
更让林锋然感到心悸的是，整座巨大的黑色祭坛，此刻竟然在微微散发着一种极其暗淡的、仿佛呼吸般明灭的乳白色光晕！尤其是最顶层的平台，那光晕更加明显，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内部酝酿，随时可能破茧而出！
祭坛的周围，是一片无比开阔的、铺着同样黑色石板的广场。广场上空荡荡的，唯有在边缘地带，零星矗立着几尊巨大的、造型奇诡、半人半兽的石头雕像。
这些雕像面目模糊，被岁月侵蚀得严重，却依旧散发着令人不安的威严和诡异感。
梭舟缓缓靠岸。三人踏上这片沉寂了不知多少万年的黑色广场，脚步落在光滑的石板上，发出清晰却微弱的回音，在这无比空旷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敬畏和渺小感，不由自主地从林锋然心底升起。在这座宏伟古老的造物面前，个人、王朝、甚至历史，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这里就是‘止步坪’。再往前，非‘钥匙’或得到‘门’之许可者，无法踏足。”
蓑衣人指着前方那片散发出乳白色光晕的祭坛区域，声音凝重。
于谦停下脚步，目光扫过那些巨大的诡异雕像和散发着不祥光晕的祭坛，眉头紧锁：“这里的能量……比记载中描述的更加活跃和不稳定。”
蓑衣人点了点头，语气沉重：“‘门’的躁动越来越频繁了。‘影教’的频繁活动并非唯一原因，似乎……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在更深的地方……苏醒了。”
还有别的什么东西？林锋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就在这时，他怀里的那个古老木盒，再次毫无征兆地剧烈发热、震动起来！甚至发出了嗡嗡的鸣响！
他连忙取出木盒，盒盖在他手中嗡嗡跳动，仿佛里面的卷轴要自行飞出！
与此同时，他眉心的那道微弱热感也再次出现，并且前所未有的强烈！
蓑衣人和于谦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木盒上！
“地脉能量和‘门’的共鸣……它感应到了‘钥匙’的靠近！”
蓑衣人沉声道，“‘心镜’可能要再次显现了！”
果然，木盒盖猛地弹开！那卷兽皮卷轴再次悬浮而起，爆发出ru白色的光芒！
然而，这一次，光芒并未投射出过去的碎片画面，而是如同探照灯一般，笔直地射向祭坛最顶层的那个平台！
光芒照射处，平台上的空间开始剧烈扭曲、波动，仿佛水面投入了巨石！
渐渐地，那扭曲的空间中，开始浮现出景象！但不再是过去的片段，而是……模糊的未来投影？！
林锋然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那光芒中的景象——
他看到了那座宏伟祭坛在剧烈震动，顶部的平台光芒万丈，一扇巨大无比、由光芒构成的虚幻门扉正在缓缓开启！门内是混沌一片，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吸力！ 他看到了无数黑影（影教？）如同蝗虫般从四面八方涌来，疯狂地扑向那扇光门，发出狂热的嘶吼！ 他看到了石亨穿着龙袍（？！），站在一群奇装异服、显然并非中原人士的簇拥下，对着光门狂热地呼喊着什么，他手中竟然也拿着一个类似“鹰爪符”的东西！ 景象再次切换！
他看到了于谦身披染血的战甲，手持长剑，率领着明军将士，在一片狼藉的广场上，与那些黑影和叛军浴血奋战，身后是残破的祭坛和即将彻底洞开的光门，形势岌岌可危！ 他又看到了那个白衣僧人（引路人），他盘膝坐在祭坛某处，七窍都在流淌着金色的血液，似乎在用生命进行着某种封印仪式，脸色痛苦而决绝！
最后，所有的景象猛地聚焦！ 光门终于彻底洞开！但门后涌出的，并非希望，也不是彻底的毁灭，而是……无穷无尽的、灰色的、如同浓雾般的……虚无？ 那虚无所过之处，一切都被同化、吞噬、消失，无论是黑影、叛军、还是明军将士……
甚至连光线和声音都被吞噬！ 而在那一片吞噬一切的灰色虚无最中心，隐约可见一个巨大的、无法形容其形状的、仿佛由无数绝望面孔扭曲而成的……阴影？它没有眼睛，却仿佛在凝视着门外的一切！ 就在这末日般的景象达到顶点的瞬间—— 悬浮的卷轴似乎耗尽了所有能量，光芒骤然熄灭，啪嗒一声掉落回木盒中。 未来的投影瞬间消失。 祭坛顶层恢复了之前那微微散发乳白色光晕的状态。
整个止步坪，死一般的寂静。 林锋然、于谦、蓑衣人，三人僵立在原地，脸色煞白，都被刚才所看到的、那远超想象的恐怖未来景象彻底震撼了！ 那不是希望！那甚至不是单纯的毁灭！那是……彻底的虚无和终结！连同整个世界一起被抹除！ 那就是……开门的结果？！
“那……那就是……门后面的东西？”
林锋然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 于谦的手紧紧握着刀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面具下传出粗重的喘息声。
显然，即便是他，也从未预料到会是如此绝望的景象。 蓑衣人斗笠下的身体似乎也在微微颤抖，他缓缓摇头，沙哑的声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悸和迷茫：
“不……不对……古老的记载……从未提及过这种……‘虚无’……和那个‘阴影’……这不对……”
连守夜人都不知道门后是这个？！ 就在三人被这恐怖的未来投影震得心神失守之际—— 突然！
咻！咻！咻！
数道极其隐蔽、狠辣刁钻的冷箭，如同毒蛇出洞，毫无征兆地从广场边缘那些巨大的、诡异的石头雕像后面射出！ 目标直指——刚刚因未来景象而心神动摇、毫无防备的于谦和后心空门大开的蓑衣人！ 偷袭？！这里还有别人？！
“小心！”
林锋然失声惊呼！ 于谦和蓑衣人都是身经百战之辈，虽惊不乱，瞬间反应！ 于谦猛地侧身翻滚，腰刀出鞘半寸，精准地磕飞了一支射向他咽喉的箭矢！ 蓑衣人更是如同背后长眼，身形诡异一扭，竟用刀鞘格开了两支箭矢，同时反手一刀，劈落了第三支！ 然而，偷袭者的目标似乎并不仅仅是伤人！ 就在他们格挡箭矢的瞬间—— 咔嚓！咔嚓！ 他们脚下的黑色石板，突然毫无征兆地塌陷了下去！露出了下面深不见底的、散发着幽幽蓝光的诡异深渊！ 两人重心瞬间失衡，同时向着深渊坠落！
“不好！是陷阱！”
于谦惊怒交加的声音响起！ 蓑衣人也是闷哼一声，试图用刀插入岩壁，但那塌陷边缘的石壁光滑如镜，根本无法借力！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林锋然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坠向那散发着不祥蓝光的深渊！ 而与此同时，广场边缘，那些巨大的石头雕像后面，缓缓走出了十几个身影。
他们穿着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灰白色伪装服，脸上带着狰狞的鬼怪面具，手中拿着各种奇门兵器，眼神冰冷嗜血，无声无息地将落单的林锋然包围在了中间。
为首一人，身材高瘦，手中把玩着一柄淬毒的匕首，用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眼神看着惊恐万状的林锋然，发出沙哑的笑声：
“呵呵……‘钥匙’……终于落到我们‘影教’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