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几日,秦洛便在秦府住下,相伴母亲左右。而沈青河不便叨扰,却回到了驿馆居住。
二月二十六日,午时刚过,秦府的门房便急匆匆地穿过庭院,将一封烫金名帖递到了正在书房处理公务的秦桧手中。
名帖上字迹娟秀,内容更是让秦桧的眉头瞬间锁紧——荣安郡主赵玉,竟要在今日申时,于郡主府召见未来的驸马都尉秦洛。
“胡闹!”秦桧下意识地低斥一声,指尖捏紧了名帖。
女子婚前私见未来夫婿,于礼法大为不合,更何况是金枝玉叶的郡主!这传出去,岂不成了皇室和秦家的笑话?
然而,名帖末尾一句“此事已禀明官家,特许一见”,却像一盆冷水,浇熄了他大半的怒火。
秦桧的脸色变得阴晴不定。
官家竟然首肯了?是了,他早听闻这位荣安郡主性情刚烈独特,不似寻常闺阁女子,深得官家宠爱。
看来,这并非郡主的一时任性,而是得到了默许,甚至……可能就是一种试探或姿态。
他沉吟片刻,将名帖重重拍在案上。
事已至此,拒绝是绝无可能了。
但让秦洛独自前去?万一这愣头青在郡主面前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或是郡主本人有什么出格之举,后果都不堪设想。
“来人!”秦桧沉声唤道,“去请二爷过来,备车,申时前我要与二爷一同过府拜见荣安郡主。”
他决定亲自陪同,既要确保礼数周全,更要牢牢掌控住局面,绝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生出任何枝节。
消息很快传到了秦洛耳中。
他正在母亲秦李氏的房中陪着说话,闻讯后,握着茶盏的手微微一滞,随即恢复了平静。
他放下茶盏,对母亲温言道:“母亲,郡主相召,儿子需去准备一下。”
秦李氏看着儿子,眼中满是担忧,张了张嘴,最终只化为一声轻叹:“去吧……万事,且看你大哥的安排,莫要冲动。”
秦洛躬身应下,退出房间。
走在回廊下,他的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
郡主突然召见,出乎他的意料,但仔细一想,却又在情理之中。
这场被强加的婚姻,从一开始就充满了权力的博弈,郡主本人,恐怕也并非心甘情愿。
此行是福是祸,难以预料,但无疑是他踏入临安这盘棋局后,必须直面的一步。
与此同时,暂居都亭驿的沈青河也通过隐秘的渠道得知了这一消息。
她正对着一幅刚刚绘制的临安漕运简图凝神思索,闻讯后,执笔的手在空中停顿了片刻。
她缓缓放下笔,走到窗边,望向秦府的方向。
郡主此举,打破了常规,这背后,是郡主个人的意志,还是宫中更深层次的意图?
沈青河轻轻叩着窗棂,眼神深邃,这或许会成为未来破局的一个变数。
未时三刻,秦府门前,一辆装饰朴拙却难掩贵气的马车已然备好。
秦桧身着紫色官袍,面色肃穆地站在车旁。
秦洛则是一身较为正式的靛蓝色锦袍,神色平静,唯有紧抿的唇角泄露出一丝内心的紧绷。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未有言语,先后登车。
车夫一声轻喝,马车缓缓启动,碾过青石板路,车轮声辘辘,载着秦家兄弟,驶入了临安午后明媚却暗流汹涌的阳光里。
申时正刻,秦府的马车缓缓停在了荣安郡主府门前。
这座府邸坐落于临安城西,靠近西湖,环境清幽。
府门并不张扬,青砖黛瓦,门楣上悬着“敕造荣安郡主府”的匾额,字迹端庄,透着一股内敛的贵气。
门前两尊石狮肃立,几名身着青色棉甲的护卫分立两侧,目光锐利,扫视着过往行人,虽不张扬,却自有一种不容侵犯的威仪。
秦桧与秦洛先后下车,早有门房管事迎上前来,恭敬行礼:“秦大人,秦将军,郡主已在内堂等候,请随小人来。”
步入府门,并非想象中的富丽堂皇,反而别有洞天。
绕过影壁,眼前豁然开朗,是一处精心打理过的庭院。
庭院内假山错落,曲径通幽,引了活水成溪,潺潺流过竹桥。
时值初春,几株早开的玉兰亭亭玉立,散发着清雅的香气。
整个庭院布局疏朗有致,一草一木皆见匠心,透露出主人不俗的品位和喜好清静的性情。
管事引着兄弟二人沿抄手游廊缓步而行。
廊外可见几丛翠竹,随风轻曳,发出沙沙声响。
府内仆从不多,遇见贵客皆垂首避让,步履轻悄,显得训练有素,处处透着一股井然有序的宁静。
穿过几重院落,来到内堂所在的正院。
院中更为开阔,堂前植有两株高大的古柏,枝干遒劲,为这雅致的庭院平添几分庄重之气。
内堂的门扉敞开,隐约可见堂内布置清雅,陈设多以紫檀、花梨木为主,壁上悬挂着字画,案上摆放着古琴,书香气息浓郁。
管事在堂前台阶下停步,躬身道:“郡主就在堂内,二位请。”
秦桧整了正衣冠,示意秦洛跟上,二人一前一后踏入内堂。
堂内光线柔和,焚着淡淡的檀香。
最引人注目的是,在堂室深处,设有一道薄如蝉翼的云母纱帘。
纱帘质地轻盈,其上似有若无地绣着疏朗的竹影,朦朦胧胧地隔开了内外空间。
透过纱帘,隐约可见一个窈窕的身影端坐于帘后主位之上,身姿挺拔,却看不清具体容貌,只觉一道平静而难以忽视的目光正透过纱帘落在他们身上。
纱帘之前,早已设好了两个客座。
秦桧率先躬身行礼,声音沉稳:“臣秦桧,携弟秦洛,奉郡主召见,特来拜谒。”
秦洛亦紧随其后,依礼参拜,声音平静无波:“末将秦洛,参见郡主。”
纱帘后静默了片刻,方才传来一道女声。
那声音清冽,如玉石相击,不带丝毫小女儿的娇柔,反而有一种沉稳从容的力度,透过纱帘缓缓传来:
“秦大人,秦将军,不必多礼,请坐。”
秦桧与秦洛依言在客座落座,堂内一时间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
唯有檀香袅袅,以及那透过云母纱帘传来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平稳呼吸声。
荣安郡主赵玉,并未立刻开口。
她端坐帘后,目光如实质般落在秦洛身上,仔细端详着这个被圣旨强塞给她的“未来驸马”。
纱帘朦胧,虽能辨其身形挺拔,气度沉稳,但五官细节,眉宇间的神采,却如同隔雾观花,看不真切。
这般沉默的审视,持续了约莫半盏茶的工夫,连一旁老谋深算的秦桧,都感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压力。
终于,纱帘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那叹息声里,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似是无奈,又似是一种决断。
“罢了。”
郡主清洌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吩咐:
“撤去帘子。”
侍立在纱帘两侧的婢女闻声,立刻躬身应道:“是,郡主。”
两人动作轻柔而训练有素,一左一右,缓缓将那道薄如蝉翼的云母纱帘向两侧拉开。
纱帘拂过地面,发出几不可闻的沙沙声。
随着纱帘收起,内堂的光线似乎瞬间明亮了几分。
端坐在主位之上的荣安郡主赵玉,终于毫无遮拦地呈现在秦家兄弟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