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内的鎏金铜炉袅袅吐出缕缕檀香，赵桓指尖轻叩御案紫檀木面，目光落于阶下躬身而立的威尼斯商人身上，语气平淡却透着不容置喙的分量：“汝以为，彼等……会出何等价钱？”
当这句轻描淡写却暗藏惊雷的问话传入马可·波罗耳中，这位遍历波斯、印度、见惯东西方奇珍的威尼斯商人，只觉一股冰寒从脚底窜上头顶，周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冻成冰！下意识攥紧腰间嵌宝腰带，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下一秒，“扑通”一声闷响，他双膝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上，声响在死寂的大殿中格外刺耳。华贵天鹅绒披风滑落肩头，露出内里绣着家族纹章的丝绸内衬，却丝毫掩不住狼狈与惶恐。
冷汗如刚从寒潭捞出般，顺着额角、脊背滚滚而下，瞬间浸透背后那件东方巧匠织造的华丽丝绸长袍，将精致云纹晕染得模糊不清。他甚至能察觉冷汗沿脊椎滑入后腰，带来一阵刺骨的寒凉。
他并非不解赵桓话语里的潜藏深意。作为常年游走各国宫廷的商人，他对权力交易的法则有着近乎本能的敏锐感知。
正因洞悉得太过透彻，他才被那背后潜藏的巨大疯狂与毁灭气息吓得灵魂剧颤！那绝非简单的商品交易，而是足以颠覆天下格局的潘多拉魔盒。
出售？
向威尼斯商人出售这种能将身披重甲的上帝圣骑士如割麦般成片屠戮的“商品”？乃至……将足以掀起腥风血雨的制造技术一并拱手相让？这简直是将地狱钥匙亲手递到欧罗巴豺狼手中！
这一刻，在马可·波罗这位以精明闻名的商人脑海中，往日心心念念的金币叮当与丰厚利润瞬间消散无踪。
他眼前浮现的是：法兰西国王路易九世立于巴黎圣母院塔楼，望着这种魔鬼火器轰平英格兰多佛尔城堡，砖石飞溅间哀嚎直冲云霄；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腓特烈二世挥舞权杖，下令用此武器将教皇卫队连同整个梵蒂冈烧成焦黑白地；而家乡威尼斯那些唯利是图的同胞，正驾着装备“天怒”火炮的巨型战船，在亚得里亚海将热那亚港口与所有商业对手一同送入漆黑海底，海水被鲜血染成暗红！
整个欧罗巴将陷入永无休止、血流成河的混战，所有头戴王冠的王公贵族都会杀红了眼，为争夺这种武器的控制权彼此撕咬，直至尸骨成山。
而亲手挑起这一切的“魔鬼”，此刻正平静立于他面前，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微笑，仿佛在欣赏一出有趣的戏剧，静待他报出那足以毁灭世界的价格。
“陛下……伟大而仁慈的东方皇帝……”马可·波罗的声音抖得如深秋狂风里的残叶，每个字都带着无法抑制的颤音，“您……您不可如此行事……此乃……此乃真正的魔鬼之器！它会……它会将整个世界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哦？”赵桓微微挑眉，狭长眼眸中闪过一丝饶有兴致的光芒，向前两步，居高临下地注视着瘫跪在地的商人，“朕怎记得，数月前率先发动这场‘圣战’的，是尔等那位自称受上帝感召的教皇？率三万精锐骑士不远万里穿越中亚，来朕家门口耀武扬威、烧杀抢掠的，亦是尔等引以为傲的‘圣殿骑士’？”
“如今朕不过是将他们挥来的拳头原封不动塞回其口，何以便成了你们口中的魔鬼？”他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
赵桓缓缓踱步至马可·波罗面前，优雅蹲下身，用一种看似平等却暗藏无尽压迫感的目光直视他的眼睛——那双眼眸深邃如夜空，仿佛能洞穿人内心所有秘密。
“马可，抬起头，看着朕的眼睛，如实告知朕。”
“在你看来，人性，究竟为何物？”
马可·波罗的嘴唇剧烈哆嗦着，喉咙像被什么堵住般，一个字也吐不出。他想避开赵桓的目光，却发现视线被无形力量禁锢，分毫动弹不得。
“人性，便是贪婪。”赵桓缓缓替他作答，嘴角勾起一抹嘲弄弧度，“是源于心底的嫉妒，是永无止境、永不满足的欲望。朕的武器并非魔鬼，它不过是一面澄澈明镜，能将每个人心底最深处潜藏的魔鬼清晰映照出来而已。”
“朕并非问你，他们会不会买这种武器。”
“朕是问你，当他们知晓邻居、国王乃至世代死敌都可能拥有这种武器时，会不惜一切代价，用什么来换取自己握有这份力量的机会？”
这番话如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马可·波罗心上！剧烈刺痛让他忍不住浑身抽搐了一下。
是啊！他怎会不明白？
他太了解那些信奉弱肉强食的同胞，太了解欧罗巴那些头戴王冠、心藏豺狼本性的君主们！他们从来都不是懂得克制与退让的族群。
当他们得知这种足以改写战争规则的武器存在时，第一个念头绝不是联合抵制、销毁，而是……拼尽国库、赌上国运，也要率先将这份力量牢牢攥在手中！
马可·波罗的呼吸变得无比粗重，胸口剧烈起伏，仿佛能清晰嗅到遥远亚平宁半岛飘来的、金币金属光泽与鲜血腥甜混合的诡异气息——那是欲望与毁灭交织的味道。
他终于放弃所有无用挣扎，像条被抽去脊梁骨的丧家之犬瘫在冰冷地砖上，眼神空洞绝望，用近乎梦呓的沙哑声音给出最终答案。
“价钱？”
“他们……他们会献予您所能想象的一切。”
“威尼斯执政官会连夜召开会议，献上所有远洋船队与秘藏航海图，只为换取东方至地中海的军火贸易垄断权，哪怕为此俯首称臣也在所不惜。”
“法兰西国王会放下所有王室尊严，将最疼爱的公主嫁给您最卑微的仆人，只为换取百门能轰开英吉利海峡对岸城堡的火炮，哪怕让公主忍受屈辱也心甘情愿。”
“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会召集所有诸侯，在维也纳大教堂公开宣布，您才是上帝在人间的唯一合法代言人，罗马那位教皇不过是窃取神权的无耻小偷！只要您肯卖给他足以武装十万人的火枪，他甚至愿亲自来东方朝拜您！”
“黄金？丝绸？宝石？”马可·波罗自嘲地笑了，笑声干涩绝望，在空旷大殿中回荡，“不，陛下，那些身外之物太过廉价。他们会毫不犹豫用整个欧罗巴的未来与无数生灵性命，换取……眼前这短暂而血腥的胜利。”
“很好。”赵桓脸上露出满意神色。
他缓缓起身，轻拍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重回那幅占据半面墙壁的巨大世界地图前，目光如炬地扫视着地图上熟悉或陌生的地名。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落针可闻。李纲、岳飞等一众文武大臣僵立两侧，脸上满是震惊与敬畏，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位年轻的皇帝，人人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打断陛下接下来的话语。
他们原以为，数月前那场震惊天下的“靖康大捷”，将入侵十字军打得丢盔弃甲，已是这场战争的终局。
可此刻才猛然明白，在陛下深不可测的棋盘上，那场大捷甚至……连真正的开局都算不上！陛下的目光早已越过中亚戈壁与草原，投向更远的西方世界。
赵桓拿起案上朱笔，笔尖饱蘸朱砂，在地图上清晰画出两条截然不同的路线，朱砂色泽如鲜血般刺眼。
一条从大宋都城临安出发，经河西走廊穿越中亚沙漠绿洲，翻过雄伟高加索山脉，直指欧罗巴心脏——永恒之城罗马。
另一条从东南沿海泉州港出发，经南海穿越马六甲海峡，绕过炎热印度次大陆，驶向那座漂浮海上、充满财富与欲望的交汇之地——威尼斯。
“朕，将组织两个使团即刻启程。”赵桓的声音在空旷大殿中清晰回响，每字每句都如重锤砸在众人心上，“他们的使命，将决定欧罗巴未来百年命运。”
“第一个使团由鸿胪寺卿亲率，携百幅描绘十字军惨败的画作与韩世忠将军亲笔捷报，日夜兼程前往罗马，亲手将这份‘厚礼’交予那位自命不凡的教皇陛下。告知他，他精心策划的‘圣战’，朕已收到。这百幅画，便是朕的回礼。”
赵桓顿了顿，眼神闪过一丝冰冷戏谑，嘴角弧度愈发玩味。
“顺带替朕告诉他，朕的大军已在西域集结，很快便会翻越山川前去拜访。让他提前洗净脖颈，在圣彼得大教堂虔诚等待，准备接受朕的‘册封’。”
“而第二个使团……”赵桓的目光缓缓移动，最终落在瘫软在地、面如死灰的马可·波罗身上，“人选已定。”
“便由你，马可先生，任使团首领带队前往威尼斯。朕会予你百艘商船组成的最庞大商队，予你十艘配备最强防护的福船，船上装满西方人梦寐以求的丝绸、瓷器与茶叶。”
“当然，”赵桓的笑容如魔鬼低语，带着致命诱惑，“每艘福船的最底层船舱，朕都会为你准备一份特别的‘压舱物’——那才是此行真正的重中之重。”
“一门改良小型‘天怒’火炮，百支性能优良的‘神威步枪’，以及……它们最基础却足以入门的制造图纸与火药配方。这些，便是打开欧罗巴欲望之门的钥匙。”
“你，便带着这份特殊‘礼物’去见威尼斯同乡，去见欧罗巴那些野心勃勃的君主们。替朕转告他们：东方皇帝的善意从不廉价，想要获得这种力量，就得拿出足够代价——价高者得。”
赵桓缓缓转身，张开双臂，仿佛要将整个天下拥入怀中，身影在大殿阴影中愈发高大神秘。
“一封是杀气腾腾的恐吓信，一封是致命诱惑的邀请函。它们将同时出发，奔向西方两个心脏地带。”
“朕，着实想看看，这两封信抵达目的地后，会掀起怎样的风浪。”
“当恐慌与贪婪如两颗火星，同时在欧罗巴那片早已布满矛盾与欲望的狭小土地上炸开时……”
“……究竟是上帝的旨意跑得快，能让他们暂弃欲望联合？还是黄金的诱惑更诱人，让他们彻底陷入自相残杀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