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林岳背着孟广义,第一个将脚踏上那片冰冷的青石板时,一股与身后那潮湿溶洞截然不同的、干燥而又沉闷的空气,便迎面扑来。
那是一种混合着尘土、矿物以及某种未知膏状物燃烧后所特有的、属于陵墓深处的、被封闭了两千年的独特气息。
梁胖子、陈晴和孙先生紧随其后,四个人,五道身影(算上昏迷的孟广义),就这样,正式踏入了那条散发着幽幽绿光的未知墓道。
随着他们所有人的进入,那扇巨大的旋轴石门,在他们身后,竟缓缓地,自动地,开始反向旋转!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中,石门再次闭合,最终在一声沉闷的“咚”声后,重新恢复成了那面浩瀚而又冰冷的星象图石壁,将他们与来时的溶洞,彻底地隔绝了开来。
退路,已断。
前方,是唯一的生机,也可能是更深的绝境。
这条墓道,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平坦、宽阔、且笔直。
脚下的青石板,被打磨得异常光滑,严丝合缝,甚至能倒映出头顶那幽绿色的光芒。两侧的墙壁,也都是由一整块、一整块的巨型青石垒砌而成,表面光滑如镜,看不到一丝缝隙。
而那些提供着照明的、镶嵌在墙壁上的、如同夜明珠一般的所谓“长明灯”,也并非传说中那般玄妙。借着微光,林岳可以清晰地看到,那是一个半球形的青铜灯罩,里面装着一种半凝固的、如同鱼油膏一般的物质,而那幽绿色的光芒,正是从这种膏状物的中心,一小撮如同沙粒般的、正在缓慢自燃的磷粉上散发出来的。
这是一种极其聪明的、利用了物质缓慢氧化原理的设计,虽然无法真正做到“长明”,但维持个上千年,却也并非不可能。
然而,真正让林岳感到心惊肉跳的,并非这些巧夺天工的古代科技,而是这条墓道本身——它太平静了,太“安全”了。
他们已经小心翼翼地,朝前走了将近一百多米,除了脚下坚实的石板路,和两侧冰冷的墙壁,他们没有遇到任何东西。
没有传说中的伏弩、没有绊脚的翻板、更没有那些足以让人瞬间化为白骨的毒气或是流沙。
整条路,笔直向前,一览无余,安静得,就像是一条通往公园的林荫小道。
这种反常,比任何机关陷阱,都更让人感到一种发自骨髓的不安。
“邪门了”跟在林岳身后的梁胖子,终于忍不住了,他紧了紧怀里的猎枪,将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用气音在嘀咕,“这……这他娘的也太不对劲了吧?怎么跟逛公园似的?按照咱们以往的经验,这种一看就是主墓道的路,不都应该是三步一个坑,五步一个箭,走错一步就得去跟阎王爷报道的吗?”
林岳没有回头,但他用一个手势,示意梁胖子保持安静。
他的目光,如同鹰隼一般,锐利地扫视着地面和墙壁上的每一个细节,大脑,则在飞速地运转分析着。
梁胖子能想到的问题,他自然早就想到了。
这绝不可能是那位能设计出“贴壁人俑”这种歹毒机关的墓主人的仁慈。如此平坦安全的道路,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合理。
而能够解释这种不合理的理由,只有一个所有他们本应该遇到的、那些致命的机关陷阱,都已经被走在他们前面的那伙人,给一一“趟”掉了!
那伙在溶洞中,拥有着钢铁般意志的、神秘的敌人,用他们的血肉之躯,或者更加专业的手段,为自己这群“后来者”,硬生生地,扫清了一条通往地狱深处的、安全的大道!
一想到这里,林岳的心,就沉得更深了。
这不仅证明了那伙人的专业和强大,更意味着,他们与那伙人的距离,可能比自己想象中,要近得多!
就在他脑中飞速思索之际,走在最前面的林岳,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的身体,在一瞬间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他举起一只手,做出了一个“停止前进,隐蔽”的战术手势。
身后的三人,立刻条件反射般地,各自靠向了墙壁,屏住了呼吸。
“把头,怎么了?”梁胖子紧张地问道。
“你们看这里。”林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缓缓蹲下身,用手电的光柱,指向了他面前的一片区域。
这里是墓道中段,一处略微开阔的地方。乍看之下,和之前走过的路,没有任何区别。但是,在林岳那手电筒的光柱照射下,一些非正常的、极其细微的痕迹,开始显现了出来。
首先,是在他们右侧的墙壁之上。
那光滑如镜的青石壁上,赫然出现了几个不起眼的、如同麻子一般的小坑。林岳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触摸了一下其中一个坑洞的边缘。
“是弹孔。”他用一种极其肯定的语气说道,“孔洞很浅,嵌入不深,而且口径很小。说明子弹的威力不大,射出它的,很可能是一种手枪,或者……微型冲锋枪。”
紧接着,他又将光柱,移到了地面上。
在靠近墙角的位置,有一小滩早已彻底干涸的、呈现出暗褐色的污渍。那污渍的面积不大,形状也不规则,如果不是刻意寻找,很容易就会被当成是普通的尘垢。
“血迹。”这一次开口的,是陈晴。她快步走上前,从随身的勘探包里,取出了专业的无菌棉签和取样瓶,小心翼翼地,在那滩污渍上,刮取了一些样本。
“初步判断,是人血。”她将样本瓶收好,脸色凝重地说道,“已经完全氧化,血液凝固的时间,至少在六个小时以上,但具体的时间,需要仪器才能分析出来。”
“还有这里。”林岳最后将光柱,投向了弹孔下方的位置。
那里的墙壁上,出现了几道杂乱无章的、深深的划痕。那划痕,不像是刀剑劈砍留下的,因为毫无章法,力道也深浅不一。它更像是……某个人在极度痛苦的挣扎中,用指甲、或者某种尖锐的随身物品,在墙上胡乱抓挠时,所留下的痕迹。
弹孔、血迹、挣扎的划痕……
所有的线索拼接在一起,一个清晰的场景,在林岳的脑海中,被迅速地还原了出来。
“这里,发生过一场小规模的战斗。”林岳站起身,环顾四周,缓缓地说道,“时间很短,交火可能只在一瞬间。从现场的痕迹来看,一方,可能在这里遭遇了另一方的伏击,有人中枪倒地,挣扎了一番……然后,战斗就迅速结束了。要么,是一方迅速地解决了另一方;要么,就是双方在短暂的交火之后,又迅速地脱离了接触。”
一场发生在几个小时之前的、发生在地底深处的、两伙神秘人之间的战斗!
这个发现,让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大家散开,仔细找找!”林岳立刻下达了指令,“看看有没有遗留下什么东西!尤其是……弹壳!”
他知道,弹壳,是现代火器交战中,最容易被遗落的、也是最能够提供关键信息的物证!
三人立刻会意,纷纷打开自己的手电,以战斗发生地为中心,呈扇形,开始进行地毯式的搜索。他们搜得极其仔细,连石板之间的缝隙和墙角的灰尘,都不放过。
终于,陈晴在一处靠近墙根的、极其隐蔽的石缝里,有了发现!
“林岳!这里!”她惊喜地叫了一声。
众人立刻围了过去。
只见陈晴正用一把小镊子,小心翼翼地,从那道狭窄的石缝里,夹出了几枚沾满了灰尘的、闪烁着黄铜色光泽的——弹壳!
她将弹壳放在一块干净的手帕上,用小刷子,仔细地将上面的尘土拂去,然后,将其中一枚,递给了林岳。
林岳接过那枚依旧带着地底冰冷触感的弹壳,只看了一眼,他那漆黑的瞳孔,就在瞬间,猛地,收缩成了针尖般大小!
他的呼吸,也在那一刻,出现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停滞!
他没有说话,而是面无表情地,将那枚弹壳,递给了旁边的梁胖子。
梁胖子有些不明所以地接了过来,凑到自己的手电光下一看。当他看清楚那弹壳底部的印记时,整个人,就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闪电,狠狠地劈中了一般!
他失声惊叫道:“FN 5.7毫米口径弹?! p90冲锋枪用的?!这……这他娘的,这不是‘影子’那帮杂碎们用的货色吗?!”
“影子”!
当这个如同梦魇般的名字,从梁胖子的口中吼出来时,陈晴和孙先生的脸色,也瞬间变得惨白!
长白山上,那如同鬼魅一般、将他们追杀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恐怖雇佣兵小队,给他们所有人,都留下了太过深刻、也太过惨痛的心理阴影!
这个发现,所带来的信息量,简直是爆炸性的!
首先,可以确定,之前在水潭边,留下那串专业战术脚印的“未知敌人”,在这里,遭遇了“第三方”势力的伏击,并且发生了交火!
其次,这支神秘的“第三方”势力,他们所使用的武器,竟然和金先生手下那支王牌小队“影子”,完全一致!
这怎么可能?!
“难道说‘影子’那帮家伙,并没有在洛阳全军覆没?他们……他们和我们一样,也通过某种我们不知道的方式,来到了山东这座大墓里?”梁胖子用一种带着哭腔的声音,颤抖着说道。
“不,不可能。”林岳在最初的震惊之后,反而迅速地冷静了下来,他摇了摇头,否定了梁胖子的猜测,“我更倾向于另一种可能。”
他抬起头,目光深邃地,望向了那条墓道的最深处,缓缓说道:“你们还记不记得,胖子哥之前打听到的情报?在我们来之前,有另一伙装备精良的外地人,也进了这片山区。我猜,金先生派来的人,恐怕不止‘影子’那一支队伍。他很可能,是兵分了两路,甚至是多路,从不同的入口,进入了这座巨型陵墓!”
林岳的这番推论,如同一道惊雷,让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他们终于意识到,这座幽闭的地宫之中,局势,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复杂得多,也要危险得多!
此刻,在这座巨大的、与世隔绝的地下陵墓里,至少,已经汇聚了三股势力——以寻找“照骨镜”为目的的他们;一伙行踪诡异、心理素质极强、同样在破解陵墓秘密的未知敌人;以及,一支装备精良、心狠手辣、隶属于金先生的武装小队!
而从刚才那片交火的痕迹来看,另外两股势力之间,也并非同盟,而是敌对关系!
三方势力,在这片幽暗的地宫之中,如同阴影中的猎手,彼此窥视,彼此提防,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充满了杀机的,如同“三国杀”一般的恐怖平衡。
林岳知道,他们这支实力最弱、又带着伤员的队伍,现在,就像是行走在万丈深渊之上的钢丝绳。
任何一点错误的判断,任何一丝多余的声响,都可能在瞬间,引来另外两方势力的同时夹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