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无边无际，仿佛连时间都失去意义的绝对黑暗。
紧接着，是无数破碎的光影、扭曲的面容、喧嚣的战场、寂静的星空、丹炉的氤氲、宫廷的倾轧……亿万种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流，疯狂地冲击着一点即将熄灭的意识火花。
我是谁？
是悬壶济世，一念可活死人肉白骨的逍遥医仙？
是杀伐决断，血染魔域三千界的幽冥魔尊？
是剑气纵横，一剑光寒十九州的绝世剑神？
是统御四海，口含天宪言出法随的九五至尊？
是埋首实验室，探寻宇宙终极奥秘的疯狂科学家？
不……都不是……
那些都是我，又都不是我。
我只是一个被诅咒的灵魂，触犯天条，神魂永锢于“无间轮回盘”，不得超脱，不得安宁。死亡并非终点，只是又一次带着所有记忆的痛苦回响，投入新的生命熔炉，周而复始，永无止境。
厌倦了。真的……厌倦了。
这一次，就让我彻底沉沦，归于永恒的寂灭吧……
就在那点意识火花即将被记忆洪流彻底淹没，消散于无形之际，一道微弱却异常执拗的哭声，如同穿透无尽深渊的一缕细丝，顽强地钻了进来。
“哥……哥哥……你醒醒……求求你醒过来……”
“晓晓只剩下你了……哥……”
声音带着少女特有的清脆，此刻却充满了绝望的沙哑和令人心碎的哀恸。
晓晓……？
这个名字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这一世被尘封的记忆闸门。
林凡。
这一世，他叫林凡。
天南市第一中学高三学生，父母早年因意外去世，与妹妹林晓晓相依为命。
三天前，放学路上为了保护被混混骚扰的妹妹，被一群手持棍棒的社会青年围殴，头部遭受重击，成了植物人。
林晓晓……我的妹妹……我这一世，唯一的牵挂！
“不！！我不能死！！”
那点微弱的意识火花骤然爆发出璀璨的光芒！如同在狂风巨浪中死死抓住礁石的水手，所有的记忆洪流被强行收束、镇压、理顺！无数世的磅礴神识如同百川归海，疯狂涌入这具脆弱不堪、濒临崩溃的肉身！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灵魂深处炸响！
林凡猛地睁开了双眼！
刺眼的白光让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随即，病房内冰冷的消毒水气味、医疗器械规律的“滴滴”声、以及窗外的喧嚣车流声，如同潮水般涌入他的感知。
回来了。
历经不知多少世的轮回挣扎，他，又回来了！
但这一次，不同！他清晰地保留着所有记忆，在轮回的尽头，抓住了属于“林凡”的锚点！
“哥？！哥！你醒了？！你真的醒了？！”
趴在病床边的少女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的脸上先是不敢置信，随即爆发出难以言喻的狂喜。她看起来十六七岁，面容清秀，却带着长期营养不良的苍白和憔悴，此刻一双大眼睛红肿得像桃子，写满了疲惫与担忧。
这就是林晓晓，他这一世的妹妹，他拼死也要守护的人。
林凡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发出一个沙哑的音节：“……水……”
“水！好！水！哥你等着！”林晓晓手忙脚乱地倒了一杯温水，小心翼翼地用棉签沾湿，涂抹在林凡干裂的嘴唇上，然后又轻轻托起他的后颈，将水杯凑到他嘴边。
微凉的水流滋润着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真实的生机。林凡一边小口吞咽着，一边迅速以内视之法检查这具身体。
情况很糟。
头部受到严重钝器击打，颅内尚有淤血未清，多处软组织挫伤，肋骨骨裂，更重要的是，长期的卧床和营养不足，导致身体机能极度虚弱。若非他及时苏醒并以神识强行稳住生机，这具身体撑不过三天。
“废物……”林凡在心中冷哼一声，不知是评价这具身体的脆弱，还是那些下死手的混混。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推开，一名穿着白大褂，戴着金丝眼镜，神情带着几分倨傲的中年医生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年轻的实习医生。他是林凡的主治医师，姓王。
“林晓晓，今天的费用……”王医生例行公事地开口，话说到一半，才看到睁着眼睛的林凡，顿时愣住了，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错愕，“咦？醒了？”
他快步走到床边，拿起手电筒检查林凡的瞳孔，又看了看旁边的监护仪器，眉头紧紧皱起：“这怎么可能？颅脑损伤那么严重，脑电波活动微弱，怎么可能会突然苏醒？”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怀疑，仿佛林凡的苏醒是什么极其不合常理的怪事情。
林晓晓激动地解释道：“王医生，我哥他是真的醒了！他刚才还喝水了！”
王医生在错愕中暂时没缓过神来，他没有理会林晓晓，而是眼睛愣愣地盯着林凡，带着一种审视实验品的目光：“林凡，能听到我说话吗？知道你自己是谁吗？动动你的手指试试？”
林凡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深邃得让王医生没来由地心里咯噔了一下，仿佛被什么洪荒巨兽盯上了一般。
“我感觉很好。”林凡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不需要再作检查了。”
“胡闹！”王医生被那眼神看得有些恼羞成怒，训斥道，“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你昏迷了三天，再加上大脑严重受损，现在醒来极可能是回光返照，必须马上进行全面检查！还有，你们欠医院的医疗费已经超过三万了，要是今天再不交钱，就只能停药办理出院了！”
“停药？”林晓晓脸色瞬间煞白，泪水不断地在眼眶里打着转转，“王医生，求求您了，再宽限我几天，我……我一定想办法凑齐钱……”
“宽限几天？医院又不是慈善机构！”王医生不耐烦地挥挥手，“没钱就赶紧想办法，或者联系其他亲戚！”
看着妹妹卑微哀求的模样，林凡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样难受。他轻轻握住林晓晓冰凉颤抖的手，低声安抚着，目光冷冷地投向满脸不耐烦的王医生。所谓的医者仁心，在王医生身上是一点没有！
林凡眼神中透露出来的，不是平静，而是带着一种历经尸山血海，俯瞰众生渺小的极致威严。愤怒在蔓延着！
“你说，我大脑受损严重？”林凡缓缓开口道，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掷地有声。
口中还在碎碎念的王医生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势瞬间震慑住了，闭上了喋喋不休的嘴，并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强自镇定道：“当然！ct图像显示很清楚！你现在感觉良好也许只是假象，病情随时可能会恶化！”
“哦？”林凡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那么，王医生，你最近是否时常感到胸闷气短，夜间盗汗，左侧第三根肋骨下两寸处，时有针扎般的隐痛？特别是午夜子时，痛感尤为明显？”
王医生猛地瞪大了眼睛，如同见了鬼一般，指着林凡：“你……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这是他多年未愈的隐疾，虽看过不少专家但都没查出具体原因，只说是劳累过度，开了些营养神经的药，效果甚微。这个躺了三天刚醒的植物人少年，怎么可能知道得如此清楚？连疼痛的位置和时辰都分毫不差！
“我怎么知道？”林凡眼神淡漠，“我还知道，你这症状已有三年七月有余，每逢阴雨天便会加重。服用西比灵和谷维素只能暂时缓解，治标不治本。若我所料不差，你最近一次疼痛发作，就在昨晚。”
王医生彻底僵在原地，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额头瞬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林凡的话，像是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剥开了他所有的伪装，直指病灶核心！
这根本不是猜测，而是……断言！是了如指掌！
几个实习医生也面面相觑，看向王医生的眼神都变了。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王医生色厉内荏地吼道，试图挽回颜面。
“是吗？”林凡不再看他，仿佛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你的病，源于气脉淤塞，邪寒侵络，非药石能轻易奏效。若再拖延半年，邪寒入骨，轻则半身不遂，重则……有性命之忧。”
王医生如遭雷击，浑身一颤。林凡最后那句话，彻底击溃了他的心理防线。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症状确实在逐年加重，只是不愿面对更坏的结果。
“你……你能治？”王医生声音干涩，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期盼和恐惧。
林凡闭上眼，不再言语。那神态，分明是懒得再搭理他。
场面一时间尴尬到了极点。方才还盛气凌人的王医生，此刻像个鹌鹑一样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林晓晓看着这一幕，小手捂住嘴巴，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光芒。她感觉哥哥醒来后，变得完全不一样了。那双眼睛，深邃得像星空，冷静得像寒冰，仅仅几句话，就让不可一世的王医生方寸大乱。
就在这时，病房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喧哗。
“虎哥，那小子就住这间！”
“妈的，敢坏老子的好事，躺了三天都没死算他命大！今天非得给他个彻底了断！”
砰！
病房门被粗暴地踹开！
五六个穿着流里流气，纹着身、染着黄毛的青年闯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个身材壮硕，脖子上纹着狰狞蝎子光头大汉，眼神凶狠，手里还把玩着一把弹簧刀。
正是三天前围殴林凡的那伙人，带头的叫黑虎，是这一带臭名昭着的混混头子。
“小逼崽子，命挺硬啊？这样都没死？”黑虎狞笑着走到病床前，完全无视了旁边的医生护士，目光淫邪地扫过吓得瑟瑟发抖的林晓晓，“哟，小美人还在呢？正好，今天跟你哥做个了断，以后你就跟着虎哥我，保证让你吃香喝辣……”
他的话引来身后小弟们一阵猥琐的哄笑。
王医生和几个实习医生脸色发白，下意识地往后缩，根本不敢出声。这群混混一看就不好惹。
林晓晓吓得浑身发抖，却勇敢地张开双臂，挡在病床前：“你们……你们别过来！我报警了！”
“报警？哈哈，尽管报！看是警察来得快，还是老子下手快！”黑虎不屑地嗤笑，伸手就要去摸林晓晓的脸。
就在他的脏手即将触碰到林晓晓的前一刻，一只略显苍白，却稳如磐石的手，如同铁钳般，牢牢扣住了他的手腕。
黑虎一愣，低头看去。
只见病床上，那个本该奄奄一息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经半坐起身，正冷冷地看着他。那双眼睛，深邃如同万古寒渊，里面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
“你的手，”林凡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寒意，“不想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