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薇薇那声怒斥,如同惊雷炸响在废墟之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帝王威压,竟让以刚直敢言着称的周御史都一时噤声,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现场一片死寂,只有残余的灰烬在微风中打着旋。所有侍卫、衙役,包括赵王府的人,都屏住了呼吸,惊惧地看着那位平日里看似随和、此刻却面覆寒霜的年轻女帝。
苏清月站在凌薇薇身后,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的肩膀,以及那单薄脊背里迸发出的、决绝的维护之意。一股汹涌的热流猝不及防地冲撞着她的心防,酸涩与悸动交织,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周御史,”凌薇薇的声音冷得像冰,“你弹劾苏爱卿夜宿宫禁,是质疑朕昏聩无能,纵容臣下败坏宫规?你弹劾她踏足此地干涉办案,是认为朕御驾亲临勘察现场,也是多管闲事?!”
她每问一句,便向前逼近一步,目光锐利如刀,死死钉在周御史脸上。
周御史额头沁出冷汗,他敢弹劾苏清月,是算准了女帝根基未稳,且此事关乎礼教大防,容易引起朝臣共鸣。可他万万没想到,女帝的反应会如此激烈,甚至不惜亲自下场,将火力完全引到自己身上。
“微臣……微臣不敢质疑陛下……”周御史的气势彻底被压了下去,声音干涩。
“不敢?朕看你敢得很!”凌薇薇寸步不让,她心中燃烧着一把火,既为苏清月受辱而愤怒,也为这无处不在的桎梏而憋闷,“苏爱卿所做一切,皆是奉朕之命!有何过错,朕一力承担!轮不到你在此指手画脚,攻讦忠良!”
“忠良”二字,她咬得极重,清晰地表明了态度。
苏清月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与决断。她不能,也绝不会让陛下为了她,独自承受所有压力,落下“偏袒失察”甚至“昏聩”的名声。
她轻轻拉了拉凌薇薇的衣袖,在对方下意识回头时,递给她一个“交给臣”的安抚眼神。然后,她越过凌薇薇,对着周御史,以及在场所有竖着耳朵的人,朗声开口,声音清越,不卑不亢:
“周御史弹劾,臣,领受。”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连凌薇薇都愕然地看着她。
苏清月神色平静,继续说道:“臣夜宿宫禁,虽为公务,确与礼制有违。臣踏足现场,虽为查证,亦有越权之嫌。御史风闻奏事,纠劾百官,乃其职责所在。陛下维护臣子之心,臣感激涕零。”
她先是坦然承认了对方攻击的“事实”(虽然是被扭曲的),肯定了御史的职责,又点明了陛下的维护,将一场可能升级为帝王与言官对抗的危机,轻巧地拉回到了臣子之间的“规矩”讨论上。
“然,”她话锋一转,目光扫过那片焦黑的废墟,最后落回周御史脸上,带着一丝凛然,“翰墨斋走水,疑点重重,关乎京城治安,更可能牵连前日‘天象流言’之案,动摇民心,危及社稷安稳。
陛下心系国本,亲自查勘,臣奉旨协理,追查线索,何错之有?难道只因臣是女子,便该困守闺阁,对此等关乎朝廷大局之事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方才符合周御史口中的‘礼制’与‘体统’吗?”
她句句在理,将个人行为拔高到了“为国事”、“安社稷”的层面,反而显得周御史的弹劾有些拘泥小节、不识大体。
周御史被她问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苏清月不再看他,转身面向凌薇薇,深深一拜:“陛下,臣确有行为失当之处,甘愿受罚。但查证流言、追查纵火真凶之事,关乎陛下声誉与朝廷安定,刻不容缓!请陛下允臣,戴罪立功,查明真相后,再行处置!”
她以退为进,既全了御史台的颜面,避免了凌薇薇与言官系统的直接冲突,又为自己争取到了继续查案的机会,更在众人面前展现了她以国事为重的胸襟。
凌薇薇看着她,心中百感交集。她明白苏清月的用意,是牺牲个人清誉,来保全大局。这份冷静、智慧与担当,让她心疼,更让她敬佩。
“……准奏。”凌薇薇压下翻涌的情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威严,“苏清月,朕命你,暂卸御前侍读学士之职……”
这话一出,周御史眼中闪过一丝得意,赵王府几人更是面露喜色。
然而凌薇薇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们笑容僵住。
“……专司负责查办‘天象流言’及‘翰墨斋走水’一案!一应所需人手、资源,可由福公公协调,直接向朕汇报!案情未明之前,苏清月入住宫中偏殿,以便随时奏对!待案件水落石出,再论功过赏罚!”
明降暗升!看似剥夺了侍读学士的闲职,却赋予了专案查办的实权,并且保留了宫禁居住的特权!这分明是极致的信任与维护!
“臣,领旨谢恩!”苏清月深深叩首,心中那块悬着的巨石悄然落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全然信任的暖流。
凌薇薇不再看脸色难看的周御史等人,上前亲手扶起苏清月,目光扫过全场,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此案,朕交由苏清月全权负责!若有谁敢暗中阻挠、阳奉阴违,便是与朕为敌!休怪朕,不讲情面!”
“起驾,回宫!”
回宫的路上,气氛压抑。凌薇薇紧抿着唇,望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一言不发。苏清月安静地坐在她身侧,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低气压。
直到踏入寝殿,挥退所有宫人,凌薇薇才猛地转身,一把抱住苏清月,将脸埋在她的颈窝,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和后怕:“对不起……对不起清月……都是我不好……是我把你卷进来,还让你受这种委屈……”
温暖的躯体带着微微的颤抖紧紧贴着自己,苏清月浑身僵硬,手足无措。颈窝处传来湿热的气息,让她心跳失序。她犹豫了片刻,终是抬起手,轻轻拍着凌薇薇的后背,像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陛下无需自责。”她的声音轻柔得不像自己,“是臣自愿的。能得陛下如此信任,臣……万死不辞。”
“不许说死!”凌薇薇抬起头,眼圈泛红,却恶狠狠地看着她,“你要好好的!我们都要好好的!一定要把那些背后搞鬼的王八蛋揪出来!”
看着她这副又凶又可怜的样子,苏清月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她微微颔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真实的弧度:“好。”
深夜,果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苏清月坐在偏殿的窗边,就着烛光,仔细研究着从火场带回的那些残页。凌薇薇则坐在她不远处,抱着一本奏折假装在看,目光却时不时飘向那专注的侧影。
殿外雨声渐沥,殿内烛火温馨。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福德海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面色凝重,手中捧着一份密报。
“陛下,苏大人,”他压低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我们安插在赵王府外的眼线回报……一个时辰前,御史台周正周御史的府邸,后门抬出了一具覆盖着白布的尸身……经辨认,似是……今日在火场与陛下和苏大人争执的那个李长史!”
凌薇薇手中的奏折“啪”地掉在地上。
苏清月执笔的手猛然一顿,抬起的眼眸中,锐光乍现。
对方,竟然直接灭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