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丝,带着雨林深处苔藓与腐殖的气息,无声地落在苏晚的肩头,渗进衣料,带来刺骨的寒意。但那寒意,远不及她此刻心底翻涌的惊涛骇浪。
楚言贴身的银色链子上,那串着几片深褐色、干枯雏菊花瓣的扭曲音符挂件,在昏黄应急灯微弱的光线下,像一个凝固了所有痛苦与绝望的图腾,死死抓住了她的视线。
雏菊!干枯的花瓣!
记忆碎片中,惨白病房里,床头柜上那束彻底枯萎的雏菊,瞬间与眼前这被精心保存、贴身佩戴的“遗物”重叠!冰冷的窒息感攫住了苏晚的心脏!
楚言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他下意识地、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保护欲,猛地抬手,将那小小的雏菊链坠死死攥在手心!动作快得带起一道残影!仿佛那是他灵魂深处最不可触碰的禁地!剧烈的动作牵扯到脆弱的喉咙,又引发一阵压抑的呛咳,他痛苦地弓起背,身体因咳嗽和寒冷剧烈地颤抖着。
“嗬…嗬…” 破碎的喘息和咳嗽在雨夜的沙沙声中显得格外刺耳。
苏晚猛地回过神!现在不是探究秘密的时候!楚言的情况依旧危险!他的喉咙痉挛虽然被薄荷喷雾暂时缓解,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明显的、如同砂纸摩擦气管的嘶哑声,脸色依旧灰败,嘴唇发绀,体温在冰冷的雨水中流失得厉害。再这样下去,失温或喉部水肿加重导致二次窒息都有可能!
【危机预警·精通】的警报强度虽然降低,但依旧在她意识中嗡鸣,提示着宿主生命体征的不稳定。
必须立刻处理!
苏晚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眼神瞬间恢复冷静。她迅速脱下自己相对干燥的外套,不由分说地裹在楚言湿透冰冷、颤抖不止的身上!
“穿上!” 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如同在战场上指挥士兵。
楚言的身体僵硬了一下,似乎想抗拒这突如其来的、带着陌生人体温的衣物,但剧烈的寒冷和脱力让他根本无法反抗,只能任由那带着淡淡皂角香气的温暖将他包裹。他攥着雏菊链坠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更加惨白。
苏晚没有理会他的抗拒。她环顾四周。竹楼近在咫尺,但里面暖暖在熟睡,王芸也在休息。贸然带一个浑身湿透、情况不明的男人进去,不仅不方便,更可能惊扰孩子,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和猜测。而且,楚言此刻的状态,需要的是安静、保暖和紧急处理,而不是移动。
她目光锁定在竹楼侧后方,一处由巨大芭蕉叶和粗壮气生根天然形成的、相对避雨的小小凹陷处。
“能走吗?” 苏晚蹲下身,目光锐利地盯着楚言的眼睛。
楚言艰难地点了点头,试图撑起身体,但双腿发软,刚站起来就一个趔趄。
苏晚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上前,一手穿过他的腋下,一手扶住他的腰,用【格斗精通·基础】赋予的精准力量支撑住他大半的重量,几乎是半架半拖地将他挪到了那个避雨的角落。
角落狭窄,勉强能容纳两人。苏晚让楚言靠着潮湿但相对干净的树干坐下。她飞快地检查了一下他的状态:呼吸依旧困难嘶哑,但至少气道是通的;体温在裹上干燥外套后稍有回升,但依旧冰冷;意识还算清醒,但眼神涣散,充满了疲惫和痛苦。
需要热源!需要进一步缓解喉部痉挛!需要防止感染!
苏晚的大脑飞速运转。她拿出那个应急小包,里面除了薄荷喷雾,还有一小卷无菌纱布、一小瓶碘伏棉球和几片独立包装的退热贴。退热贴虽然主要用来物理降温,但此刻反其道而行,贴在颈部大血管处,或许能利用其缓慢释放的热量帮助保暖?至于喉部……
她将一片退热贴撕开,隔着楚言湿透的里衣,小心翼翼地贴在他脖颈侧面靠近大动脉的位置。微弱的温热感传来,楚言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放松了一点点。
接着,苏晚拿起那瓶薄荷喷雾,再次对准楚言微张的、艰难喘息的嘴。
“张嘴,吸气。” 她的声音冷静得像在指导手术。
楚言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她,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屈辱,有戒备,但更多的是被痛苦折磨后的茫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依赖?他犹豫了半秒,最终顺从地微微张开嘴,努力吸入那带着强烈清凉辛辣气息的喷雾。
“嗤——”
冰凉的喷雾再次涌入灼痛的咽喉,带来短暂的、如同被冰针刺痛的刺激感,但紧随其后的,是那熟悉的、微弱的痉挛缓解感。楚言急促的喘息稍稍平复了一些,每一次吸气不再那么撕心裂肺。
苏晚又用纱布蘸了蘸干净的雨水(雨林雨水相对干净),小心地擦拭掉楚言脸上和脖颈上的泥水、冷汗。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带着点职业性的利落,但每一次触碰,都让楚言紧绷的身体微微颤抖一下。
做完这一切,苏晚也累得不轻。精神力因之前的【记忆碎片捕捉】消耗巨大,此刻又经历这番紧张操作,太阳穴突突直跳。她靠着另一侧的树干坐下,和楚言保持着半臂的距离,沉默地看着外面依旧缠绵的雨幕。
空气里只剩下楚言粗重艰难的喘息声、雨打芭蕉的沙沙声,以及两人身上湿冷衣物散发出的、混合着泥土、薄荷和淡淡血腥(楚言挣扎时指甲可能划破了皮肤)的气息。
沉默像冰冷的藤蔓,在狭窄的空间里蔓延。
不知过了多久,楚言的呼吸终于变得稍微绵长了一些,虽然依旧嘶哑,但不再那么濒死般急促。他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调整一下坐姿,却牵动了喉咙,又闷咳了几声。
苏晚的目光从雨幕移开,落在他依旧紧攥的右手上——那只死死攥着雏菊链坠的手。
“那个链子,” 苏晚的声音在雨声中响起,平静得不带一丝波澜,却像投入死水的石子,“对你很重要?”
楚言的身体猛地一僵!攥着链坠的手指瞬间收得更紧,指节发出咯咯的轻响!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苏晚,里面充满了极致的警惕、痛苦和一种被冒犯的愤怒!仿佛她触碰了他最深的逆鳞!
“与你…无关!” 他嘶哑地挤出几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和冰冷的抗拒。
苏晚迎着他几乎要喷火的目光,眼神没有丝毫退缩,反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她微微侧头,目光落向竹楼的方向,声音放得很轻,却带着千钧之力:
“那她呢?”
“暖暖呢?”
轰——!
楚言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整个人瞬间僵死!所有的警惕、愤怒、痛苦,都在这一刻被一种更加巨大的、灭顶的恐慌和难以置信所取代!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呼吸再次变得无比急促!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嘶鸣!他看着苏晚,仿佛在看一个洞悉了他所有秘密、掌握着他生死的魔鬼!
“你…你…” 他嘶哑破碎的声音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茫然,“…知道…什么?!”
苏晚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在舞台上光芒万丈、此刻却蜷缩在雨林角落、脆弱得不堪一击的男人。她看着他那双充满了痛苦、恐慌、挣扎和绝望的眼睛。
然后,她缓缓地、一字一顿地,问出了那个如同审判般的问题:
“楚言。”
“五年前的那个晚上。”
“在我被灌醉、被拖进酒店房间、被拍下那些‘艳照’之前……”
“你到底……”
“在哪里?”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子弹,狠狠射向楚言!
楚言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猛地低下头,额头重重抵在冰冷潮湿的树干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嗬…嗬嗬…” 痛苦破碎的喘息和压抑到极致的呜咽从他喉咙深处溢出,比刚才的窒息更令人心悸!那不是生理的痛苦,而是灵魂被生生撕裂的哀鸣!
他攥着雏菊链坠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而剧烈颤抖着,那枚冰冷的金属仿佛要嵌进他的掌心。几片干枯的雏菊花瓣从紧握的指缝中飘落,无声地跌落在泥泞的地面上。
他没有回答苏晚的问题。
他无法回答。
巨大的悔恨和痛苦如同黑色的潮水,彻底将他淹没,吞噬了他所有的声音。
苏晚看着眼前这个蜷缩颤抖、如同受伤野兽般的男人,看着他指缝间飘落的、象征着逝去生命的枯萎花瓣,看着泥泞地面上那几片小小的、深褐色的残骸……
她的心,也如同这雨林的夜,沉入了冰冷的、不见底的深渊。
真相的冰山,终于露出了一角。
而这一角,已足够冰冷刺骨,带着血腥与绝望的气息。
雨,还在下。
沙沙的声响,如同无数细小的叹息,覆盖了角落里那无声的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