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幸福大队,今夜注定无眠。
家家户户的土炕上,都躺着从席面上抬回来的人,屋里屋外站满了焦急的亲属。
村里的赤脚医生孙医生被从热被窝里拽了出来,背着他的药箱,一家家地跑,等把所有人都检查了一遍,累得满头大汗,几乎虚脱。
他瘫坐在刘根生家的门槛上,接过一碗热水道了谢,一口气喝干,才喘着粗气开口。
“看不出是啥毛病,脉象平稳,就是睡得沉,咋叫都叫不醒。”孙医生擦了把汗,脸上满是困惑和凝重,“我估摸着,是吃了啥不干净的东西,集体中了招。可我这没对症的药,只能等他们自个儿醒过来。”
这话一出,围在周围的村民们刚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孙医生,这……这要是一直醒不过来可咋办啊?”一个妇人带着哭腔问。
要不是看见何大刚和他那宝贝儿子也跟死猪一样躺在炕上,他们真要怀疑是这父子俩要谋害全村人了。
刘根生眉头紧锁,嘬着牙花子,将手里的旱烟袋在鞋底上“梆梆”磕了两下。
“孙医生,你去席面上瞧瞧,看看到底是哪道菜出了问题。”
孙医生不敢耽搁,又带着几个村民回了何家大院。
他把每道菜都闻了闻,尝了尝,却没发现任何异样。
为了弄清楚根源,孙医生一咬牙,对跟来的几个汉子说:“这样,你们几个,胆子大的,帮我个忙。把这几样荤菜,一样夹一筷子,回去热了吃了,看看反应。”
这法子实在是要命,但为了家里躺着的亲人,还是有三个汉子站了出来。
结果。
不到半个钟头,那三个吃了菜的汉子,全都两眼一翻,直挺挺地倒在了自家炕上,人事不省。
这下,再没人怀疑了。
问题,就出在这些席面上!
可掌勺的大厨和几个帮厨的,也全都昏得死沉,可见他们并不知情,否则早就跑了。
消息传开,那些原本还存着心思,想趁乱从席面上顺点好菜回家的村民,吓得脸都白了,再也不敢动半点念头。
那十几桌丰盛的酒席,此刻在众人眼里,成了催命的毒药。
一股无声的恐惧,如同浓雾,迅速笼罩了整个幸福大队。
后半夜,幸福大队星星点点的油灯,又一盏盏地亮了起来。
最先醒来的是刘嫂子家的男人,他“哎哟”一声,从炕上滚了下来,摔了个结结实实。
“你个死鬼,大半夜不睡觉,折腾啥!”
刘嫂子被惊醒,正要骂人,却见自家男人扶着腰,龇牙咧嘴,一脸的茫然。
“我……我这是咋了?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似的,比下地犁了一天还累。”
他捶着自己的胳膊腿,只觉得每一块肌肉都又酸又胀,提不起半点力气。
刘嫂子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动了动身子,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软感从四肢百骸传来,脑袋里更是昏昏沉沉,像是塞了一团棉花,对于昨天白日里发生的事,竟然只剩下些模糊的片段。
“奇怪了,我也浑身不得劲……”
夫妻俩面面相觑,紧接着,院子外头也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呻吟和叫唤。
“他爹,你醒了?你可吓死我了!”
“我的娘啊,这是遭了什么邪,咋睡了一觉,跟被人打了一顿似的?”
整个幸福大队,凡是去吃了席的人,都在这后半夜陆陆续续醒了过来。
可无一例外,所有人醒来后的状态都一模一样。
精神萎靡,浑身酸痛,对于昏过去之前发生的事情,记忆模糊,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们只记得去吃席,记得酒菜的香味,再往后,脑子里就是一片空白。
那感觉,仿佛一段生命被人生生挖走,诡异得让人头皮发麻。
恐慌,比之前更甚。
人没死,但比死了还吓人!
刘根生家,成了全村的主心骨。
他铁青着脸,听着村民们七嘴八舌的描述,手里的旱烟锅子捏得死紧。
“都一样!所有人醒来都这样!”
“这到底是中了什么招啊?!”
“老天爷啊,咱们村是不是得罪什么了……”
“都给我闭嘴!”刘根生猛地把烟锅子在门槛上磕得“梆梆”响,厉声喝道,“哭丧能把力气哭回来?一个个大老爷们,没出息!”
他扫视着院子里一张张惶恐不安的脸,心里也沉得像坠了块石头。
这事,透着一股子邪性。
他活了大半辈子,就没听说过这种怪事。
就在这时,一个村民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
“村……村长,不好了!何大刚……何大刚家也醒了!正在院里发疯呢!”
*
何家大院。
冲天的恶臭,几乎能把人的天灵盖掀开。
一天一夜过去,那些精心烹制的鱼肉菜肴,在夏末的余温里,全都腐烂变质,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酸腐气味,引来了成群的苍蝇,嗡嗡作响。
何大刚就是被这股恶臭熏醒的。
他睁开眼,入目的便是满院狼藉和扑鼻的臭气,脑袋“嗡”的一声,差点又晕过去。
“他娘的!这是怎么回事!”
他婆娘和儿子们儿媳妇儿们也悠悠转醒,看到眼前的景象,捂着嘴就开始干呕。
当从村民口中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后,何大刚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脑门,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死死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疯了一样推开围在门口看热闹的村民,冲进堂屋,“砰”地一声将房门反锁。
他顾不上那满地的狼藉,跌跌撞撞地扑到墙角,双手在冰凉的地面上疯狂摸索着。
片刻后,他摸到一块松动的地砖,用力一掀,一个黑漆漆的洞口便露了出来。
一股混合着泥土气息的冷风,从地道里灌出。
何大刚连滚带爬地钻了进去,点亮了挂在墙上的一盏油灯。
当那昏黄的灯光照亮地窖的瞬间,他眼前猛地一黑,天旋地转。
空的!
全都是空的!
那个被他用木板隔出来,堆满了粮食、布匹、罐头,甚至还有大量现金,金条的巨大地窖,此刻空空如也,连一粒米都没剩下!
只有几只老鼠被突如其来的光亮惊动,吱吱叫着四散奔逃。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