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映照着信阳城下这片刚刚形成的修罗场。
很多城头的明军士兵也是第一次看到灭虏炮下,清军如此惨状。
众将士无不振奋,城头响起一阵欢呼。
这灭虏炮齐射威力居然如此惊人!
只能说邓名给他取名灭虏炮确实名实相符!
仅仅数轮轰击,加配合燧发枪射击,竟然就直接击杀上近千人。
如此高效的杀人机器。
而且听说襄阳城新到的汉阳造灭虏炮威力更强。
这些鞑子估计不好受了。
望着城下清军遗弃的器械与尸首。
王承业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略带遗憾地对左右叹道:
“只可惜那鳌拜老贼隔得太远,不如这一炮给他轰死,倒省了后续许多麻烦。”
与此同时,清军大营内的气氛却凝重。
当伤亡统计呈上时,鳌拜握着军报的手背青筋隐现。
心头亦不禁一跳——首日攻城,死者竟近有千人!
伤者却更多!
伪明军似乎十分狡猾,故意放过前排的绿营和包衣兵。
却把炮口对准中后方的八旗和蒙古骑兵!
其中不乏珍贵的马甲与精骑!
若依此强攻,莫说信阳,只怕他这十万大军都要折损殆尽于此城之下。
几位将领神色各异。
绿营总兵潘正直拱手道:
“元帅,伪明火器凶顽,依末将浅见,当暂避锋芒,从长计议啊!”
言辞看似为大军着想,心底却暗自庆幸。
麾下绿营虽然有意被安排在前,但是明军火炮故意轰击的是后方。
折损的多是八旗与蒙古兵。
“避什么锋芒!”
喀尔喀部的巴特尔台吉怒吼一声,须发皆张,他麾下勇士折损不少,心都在滴血。
“那灭虏炮再厉害,难道能日夜不停地放?我草原勇士的骑射才是天下无敌!”
“明日我部愿为前锋,定要踏平此城,用守将的头骨做酒碗!”
他身后的阿鲁罕更是双目赤红,像一头被激怒的棕熊,低吼道:
“台吉说得对!不杀光这些南蛮,我阿鲁罕誓不为人!”
正白旗参领阿山相对冷静,他的部队虽然损失不算太多,但也很肉疼,他沉声道:
“元帅,贼炮射程远超预估,专打我精骑,此乃心腹大患。”
“强攻损失太大,恐伤我八旗元气,需寻破解之法。”
蒙古镶红旗的乌力罕台吉则面色阴沉:
“破解?怎么破解?难道用人命去填那炮口?若是智取不成,我部的儿郎可不能白白送死!”
“明军火器,何以犀利至此?”
几位随军的其他蒙古将领也面露惊惧,低声议论。
“不是都说只是些前明溃兵组成的乌合之众吗?”
鳌拜强压下心中的震惊与怒火,他知道,必须改变策略。
硬碰硬已不可取,需以智取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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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到 十月二十八日
武昌提督行辕幕府 军机局大厅
经过数日紧锣密鼓的粮草筹备,军械筹备和军队调动安排。
应对当前危局的战略方略终于确定。
邓名的战争的机器已全力开动。
几路大军都已经调动和集和完成,同时汇集于武汉三镇。
随时等待号令。
邓名最终决定,兵分三路,以解困局:
“我军将分三路出击!”
“东路,以水师为主!”
他目光转向长江水师统领王兴。
“王兴将军!”
“末将在!”
王兴跨步出列,声如洪钟。
命你统帅长江水师所有主力战船,即日溯江西进,直扑重庆!
邓名语气斩钉截铁。
他缓步走近,声音压低却字字清晰:
这一个多月来,武昌、汉阳两处船厂日夜赶工,你麾下战船多已换装新式舰炮。”
“这些火炮的射程与威力,你我都已亲眼见证。
他手指轻叩案上地图,沿着长江水道划过一道弧线:
此番西进,我要你充分发挥舰炮之利。”
“择机炮击其沿江营垒,袭扰其后勤辎重,配合城中守军,寻隙破敌。
说到这里,邓名略作停顿:
另有一事,你需谨记。我已命熊胜兰调度三十艘大型商船,满载粮食、药材等急需物资,尾随水师之后。”
“重庆被围日久,城中必然粮草匮乏。”
“待你突破李国英的江防,这些商船必须紧随其后,第一时间将补给送入城中。
王兴眼中精光一闪,立即领会其中深意:
末将明白!定以舰炮为商船开路,确保补给安全送达重庆。军民得此接济,必能重振士气!
邓名满意颔首,最后叮嘱道:
记住,此战既要扬我水师之威,更要解重庆之困!
王兴抱拳,斩钉截铁:
“军门放心!末将必竭尽全力!”
“好!”
邓名点头,随即看向飞虎军副统领陈云翼和骑兵统领唐天宇。
“北路,陆师精锐! 陈云翼、唐天宇!”
“末将在!”
二将齐声应道。
“命陈云翼率飞虎军二万人,唐天宇率所部骑兵营一千三百人,驰援信阳!”
“多用游击战,消耗清军锐气,寻找机会,救援信阳!”
陈云翼却在此刻上前一步,沉声道:
“军门!末将以为,正面驰援信阳,恐难解围。清军势大,我军纵有游击之利,亦难撼动其根本。”
他目光炯炯,继续道:
“末将愿请一旅偏师,迂回至信阳以北,直捣汝宁府!彼处乃清军粮草屯集之所,若能破之,则信阳之围自解!”
此言一出,帐中霎时一静。
邓名目光陡然锐利,盯着陈云翼看了片刻,缓缓道:
“奇袭汝宁,确是一步好棋。但你想带多少兵力?”
“两万人过于庞大,”
陈云翼毫不犹豫地回答。
“如此规模的部队,想要长途迂回而不被发现,几无可能。末将只需飞虎军精锐五千,轻装简从,足矣!”
“五千?”
邓名瞳孔微缩,帐中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凉气之声。
连一直沉默的唐天宇都忍不住侧目。
邓名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凝重:
“云翼,你可知道汝宁是什么地方?那是清军重兵布防的后方!”
“五千人孤军深入,一旦被发现,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末将明白!”
陈云翼声音坚定。
“正因如此,才需要精而不多。人多反而误事。”
“末将在飞虎军历练多年,深知精锐之师,贵在神速与隐蔽。五千精锐,恰可如尖刀般直插敌后!”
唐天宇见状,亦抱拳道:
“陈将军胆略过人!末将愿率骑兵在信阳以东虚张声势,牵制清军,为飞虎军迂回创造战机!”
邓名目光在二人脸上扫过,沉吟良久。
终于,他重重一拍案几:
“好!既然你如此有信心,本军门便准你所请!”
他看向陈云翼,声音转沉:
“陈云翼,着你率飞虎军五千精锐,迂回北上,直取汝宁!”
又对唐天宇道:
“唐天宇,你率所部骑兵,在信阳以东袭扰牵制,务必让清军无暇北顾!”
最后,邓名的目光陡然锐利,声音也陡然拔高:
“中路,由我亲率!亲卫军五千,即刻北上,救援襄阳!”
话音未落,熊胜兰已急切上前一步,袁象等将领也纷纷抱拳劝阻:
“军门!您乃三军之主,坐镇武昌即可,何须亲自犯险?”
袁象声音更为沉重:
“五千兵马,着实太少!襄阳危急,还请军门三思,增调兵力!”
邓名抬手,目光沉稳地扫过众人:
“就如同方才的陈云翼说的那般,五千精锐,足矣。兵贵精,不贵多。”
此时,立于下首的豹枭营统领沈竹影出列,抱拳请命:
“末将沈竹影,愿随主公同征中路,护卫左右!”
邓名看向他,略一沉吟,却摇了摇头:
“信阳方向,我始终放心不下。鞑虏狡诈,恐分兵袭扰侧翼。”
“你即刻率豹枭营,协助陈云翼飞虎军迂回汝宁。”
沈竹影微微愕然,随后抱拳领命。
数日之前,邓名已命人将汉阳兵工厂铸成的十门新式‘灭虏炮’。
不惜马力,强行拖运至襄阳。
他希望这些利器,能助赵天霞多坚持几日,也能在他抵达前,发挥奇效!
军令一道道下达。
众人领命后,纷纷离去准备。
唯独袁象留在原地,脸上满是挣扎与犹豫。
他双手紧握,欲言又止。
邓名看出他有话要说,挥退了左右侍从,只留下熊胜兰和周培公。
温声道:
“袁象我儿,你还有何事?”
袁象深吸一口气,猛地单膝跪地,声音带着恳求与决绝:
“义父!孩儿…孩儿想请命,随王兴将军的水师一同西进,救援重庆!”
邓名沉默了一下,他当然知道袁象为何如此。
袁象的叔父,夔东老将袁宗第正被困在重庆城中,生死未卜。
他走上前,亲手扶起袁象:
“是因为你叔父?”
袁象抬头,眼中已有点点晶莹:
“是,也不全是。叔父待我恩重如山,如今他身陷重围,孩儿若坐视不理,于心何安?”
“再者,孩儿虽年轻,也愿为义父分忧,为抗清大业效力!”
“重庆若失,川蜀门户洞开,后果不堪设想啊,义父!”
邓名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年轻人。
他心思缜密,记录军务从无疏漏。
执掌“隐虎卫”更是雷厉风行,查处了不少军中积弊。
于公于私,他似乎都没有理由拒绝。
沉吟良久,邓名拍了拍袁象的肩膀,将他引到地图前。
手指划过长江,最终点在夔州以北的位置:
“你既要去,便不能只做一路偏师,徒耗兵力。我授你一计.....”
袁象精神一振,凝神细听。
袁象聪慧,立刻领会其中精髓,眼中放出光来,他再次郑重行礼:
“义父神机妙算!孩儿明白了!定不负所托,必解重庆之围!”
邓名看着他年轻却因历练而显得坚毅的面庞,语气变得异常凝重:
“此去孤军深入,远离主力,凶险异常。李国英非庸才,其麾下亦多精锐。”
“一旦被他识破,或是被他快速回师咬住,你都有全军覆没之危。”
“袁象,我再问你一次,你…可有把握?”
袁象挺直腰板,脸上没有丝毫畏惧:
“请义父放心!孩儿自追随义父以来,跋山涉水,风餐露宿,什么苦没吃过?”
“夔东深山突围,咱们钻过;千里奔袭昆明,九死一生,咱们也闯过!”
“孩儿心中有数!我定会谨慎行事,随机应变!”
邓名看着他,欣慰之余,心中却另有一层顾虑。
袁象执掌的“隐虎卫”在川蜀,湖广期间,权力甚大,负责军纪监察。
查处了不少军中贪墨枉法、懈怠渎职之辈。
甚至连一些高级将领也未能幸免。
使得武昌吏治与军纪为之一清。其能力与忠诚毋庸置疑。
但他若离去,这掌管军纪、监察内部。
堪称悬在众人头顶利剑的“隐虎卫”,该由谁来执掌?
此人必须绝对可靠,且能镇得住场面。
袁象心思玲珑,见邓名沉吟不语,目光中带着考量,立刻猜到了义父的担忧。
他上前一步,低声道:
“义父可是担心隐虎卫无人统领?”
邓名微微颔首:
“隐虎卫职责重大,不可一日无主。你这一去,不知归期……”
袁象立刻接口,语气笃定:
“义父不必忧虑。隐虎卫副指挥使陆沉舟,为人刚正不阿,心思缜密,犹在孩儿之上。”
“此前几桩涉及军中的大案,都是由他亲自督办。”
“其条理清晰,证据确凿,处置得当,令人信服。”
“孩儿以为,隐虎卫一应事务,可由他暂代。”
“此人忠于职守,只认法理不认人情,必能维持隐虎卫运转,不致出乱子,亦不会辜负义父信任。”
邓名闻言,仔细回想了一下陆沉舟过往的表现。
此人确实如袁象所言,办案铁面无私,甚至有些不通情理。
但也正因如此,才能在那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中撕开缺口。
其能力与操守,经过多次考验,确属上乘。
“陆沉舟…”
邓名沉吟片刻,终于点头。
“好,既然你如此推荐,便依你之言。即日起,由陆沉舟暂代隐虎卫指挥使之职,一应事务,皆由他决断。”
袁象见邓名答应,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大喜过望,再次躬身行礼:
“多谢义父!孩儿这就去准备,明日启程,不负厚望!”
袁象刚离开不久。
熊兰便腆着脸,凑到了邓名身边,脸上堆着惯有的、略带谄媚的笑容:
“义父…您看,他们都各有重任,孩儿…孩儿也愿为义父分忧,随军出征,哪怕是做个马前卒也好啊!”
邓名看着这个义子,心中不禁一叹。
熊兰能力是有的,否则也不会混到“五虎上将”的位置。
但他心思活络,喜好钻营,往往把握不住分寸,尤其是在约束部下方面,屡出纰漏。
隐虎卫最近查处的几起军官贪墨军饷、倒卖军械的案件中。
涉事者颇有几个是熊兰的旧部或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
虽无直接证据表明熊兰本人参与其中。
但其“治下不严、结交不慎、察人不明”的责任,却是怎么也跑不掉的。
邓名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熊兰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出征?”
邓名的声音冰冷。
“你先把自己麾下那些烂账弄清楚再说!隐虎卫的卷宗,需要我拿给你再看一遍吗?”
熊兰额头上顿时冒出了冷汗,支吾道:
“义父…那,那都是下面的人胡作非为,孩儿确实失察,但……”
“失察?”
邓名打断他,语气愈发严厉。
“带兵者,自身不正,何以正人?麾下将领贪墨,你身为上官,一句‘失察’就能推卸所有责任?”
“你平日与他们称兄道弟,喝酒吃肉,他们仗着你的势,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我让你独领一军,是望你能成为栋梁,不是让你给我带出一窝蛀虫!”
这时,一直静立一旁的熊胜兰走上前来。
她先向邓名微微一礼,随即转向兄长,眉宇间既有痛心也有责备:
“哥哥,军门说得是。你如今身居高位,更该谨言慎行。”
“那些人与你结交,究竟是真心敬你,还是借你的名头行不轨之事,你心中当真没有掂量过么?”
她语气渐重,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父亲在世时常说,为将者,当以清正立身。”
“你如今这般糊涂,不仅辜负了军门的信任,更让九泉之下的父亲蒙羞!”
熊兰被两人接连训斥,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讷讷不敢再言。
邓名见熊胜兰言辞恳切,微微颔首,随即对熊兰沉声道:
“回去闭门思过!好好想想如何约束部众,整肃军纪!”
“在你没能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之前,出征之事,休要再提!”
熊兰被训得面红耳赤,灰溜溜地行了个礼。
几乎逃也似的退出了军机局大堂。
熊胜兰不由得对这个大哥也是叹了一口气。
处理完熊兰,邓名才对熊胜兰和周培公做了最后部署:
“我走之后,武昌乃至整个湖广后方的军政民政事务,由你二人共同决断。”
他看向熊胜兰。
“胜兰,你执掌税商、后勤、情报,熟悉情况,大局由你主持。”
又看向周培公。
“培公,你负责民事、教化,安抚地方,保障后勤,需全力协助胜兰。”
“谨遵军门(主公)之命!”
二人齐声应道。
邓名沉吟片刻道:
“你们遇事要多商议,若有紧急情况,可八百里加急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