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肥城下,魏军大营连绵,旌旗招展,却弥漫着一股难以驱散的挫败与焦躁之气。
连日来的猛烈攻城,如同惊涛拍岸,看似声势浩大,却在合肥这座坚城之下撞得粉碎。
成济站在中军大帐前,远眺着那座浴血多日却岿然不动的城池。
城墙上下,血迹斑斑,破损的云梯、燃烧的攻城车残骸以及未来得及收拾的双方士卒遗体,无声地诉说着战斗的惨烈。空气中混杂着血腥、硝烟和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闷。
“鸣金,收兵。”成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疲惫,下达了今日也是连续多日强攻后的又一次撤退命令。
呜咽的金钲声响起,潮水般涌向合肥城墙的魏军士兵如释重负又心有不甘地退了下来。
又有数百儿郎,永远倒在了那片死亡地带。
回到大帐,将领们鱼贯而入,个个甲胄染血,面带惭色。营中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将军,丁奉那老贼守得滴水不漏,我军几次登城,皆被其亲率精锐杀退……”一名脸上带着刀疤的将领闷声汇报,语气中充满了不甘。
另一员将领补充道:“我军伤亡已逾三千,士气有所跌落。而城中守军凭借坚城,损耗远小于我军。”
成济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军事地图上划过合肥的位置。
他知道将领们说的是事实。
丁奉,这位东吴宿将,用兵老辣,防守起来更是稳如磐石。
他充分利用了合肥城高池深的特点,配以充足的守城器械和严密的组织,让魏军的每一次进攻都付出了惨血的代价。
自己甚至亲自抵近指挥,冒着箭矢擂石,试图寻找守军破绽,几次眼见士兵们舍生忘死攀上城头,却又被丁奉及时调动的预备队狠狠压了回来。
那面“丁”字将旗,仿佛成了魏军难以逾越的屏障。
强行攻城,此路已显不通。
“暂停全军强攻,各营退后休整,救治伤员,加固营垒,严防敌军偷袭。”成济最终下令,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但麾下将领都能听出其中蕴含的沉重。
“诺!”众将领命,带着复杂的心情退出大帐。
帐内只剩下成济一人,烛火将他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摇曳不定。他踱步到地图前,目光死死钉在“合肥”二字之上。
“合肥……合肥……”他低声咀嚼着这个名字,脑海中飞速运转,试图从穿越前所知的浩如烟海的军事战例、谋略典故中,寻找一丝破局的灵感。
火攻?合肥城内水源充足,建筑布局并非紧密相连,丁奉岂会不防?
地道?地质情况不明,工程浩大耗时,且动静难以隐瞒。
断粮围困?这正是成济最不愿采取的方案,他耗不起这个时间。
一想到时间,成济的心便猛地一沉。
他转身走到另一幅更大的天下舆图前,目光扫向荆州方向。
“陆抗……”
虽然他在襄阳取得了大捷,重创了东吴水师主力,逼得陆抗退守江陵。
但东吴经营长江数十年,水师根基深厚,襄阳之败虽伤筋动骨,却绝非全军覆没。
陆抗麾下,定然还有相当数量的战船和水军。
此人乃陆逊之子,深谙韬略,坚韧不拔,绝非庸碌之辈。
若自己在合肥城下迁延日久,师老兵疲,消息传至江陵,陆抗会作何选择?
他很可能不会坐视合肥陷落。
一旦他整合残余水师,沿江而下,驰援合肥,甚至与丁奉内外夹击……那局面将急转直下,自己这支深入敌境的孤军,恐有覆灭之危。
“必须速决!”成济一拳轻轻砸在案几上,震得灯盏晃动。
“但如何速决?”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纷乱的思绪一一梳理。
强攻损失太大,不可取。
长期围困,时间不允许,风险更高。
诱敌出战?丁奉老成持重,深知守城优势,绝不会轻易出城浪战。
分化离间?合肥城内军民在丁奉统领下,目前看来上下齐心,短时间内难以找到突破口。
一条条可能的路在脑中浮现,又被现实的条件一一否决。
成济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棘手,穿越以来,他凭借对历史的先知和超越时代的见识,屡破强敌,似乎无往不利。
但此刻,在面对丁奉这样一位经验丰富、意志坚定的防守大师时,他真切地感受到了历史的沉重和战争的残酷并非总能靠“奇谋”轻易化解。
帐外传来巡夜士兵规律更梆声,已是深夜。
成济却毫无睡意,他就这样站在地图前,如同雕塑。
烛火噼啪,映照着他紧锁的眉头和深邃的眼眸,那里面仿佛有万千思绪在碰撞、在激荡。
他想起了历史上的合肥之战,张辽威震逍遥津,那是野战破敌的辉煌。
而如今,他要面对的是攻坚。
他想起了吕蒙白衣渡江袭荆州,那是谋略与诡计的极致。
但丁奉不是关羽,合肥也不是疏于防备的荆州。
他甚至想起了后世的各种攻城战术,然而受限于这个时代的技术和物资条件,大多如同镜花水月。
难道,真的要被这座坚城挡住大军的步伐吗?
难道,要就此退兵,承认此次南征功败垂成吗?
不!绝不能!
一种强烈的不甘在成济胸中涌动。他深吸一口气,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起来。
“丁奉,你依仗者,不过坚城与时间。”成济盯着地图上的合肥,喃喃自语。
“坚城或难速破,但时间……或许还有争取的余地。”
他的思维开始跳出“如何立刻攻破合肥”这个框架,转向“如何在陆抗反应过来之前,创造破城条件”或者“如何迫使丁奉犯错”。
或许,可以示敌以弱,佯装久攻不下,士气低落,甚至做出粮草不济准备退兵的假象?
或许,可以声东击西,明里继续对峙合肥,暗地里派精干力量,尝试袭扰其周边粮道或援军路线?
或许,可以利用降卒或细作,在城内散播谣言,哪怕不能立刻引发内乱,也能给丁奉制造压力?
一个个念头再次浮现,虽然依旧充满不确定性,但至少提供了新的方向。
成济知道,他需要更准确的情报,需要对丁奉此人更深入的了解,需要找到那个哪怕只有一丝的、可以被利用的弱点。
他回到案前,铺开帛书,开始重新审视所有关于合肥和丁奉的军情汇报,不放过任何一丝细节。
同时,他也在心中默默计算着来自江陵方向可能的情报传递和军队调动所需的时间。
“还有机会……一定还有机会……”成济提起笔,在“合肥”二字旁边,重重地画了一个圈。
夜色深沉,魏军大营渐渐安静下来,唯有中军大帐的灯火,彻夜未熄。
一场智慧与毅力的较量,在无声中进入了下半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