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星河低垂。
天枢宗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唯有巡夜弟子轻微的脚步声与山风拂过林梢的沙沙声，交织成夜的韵律。
静心苑内。
主屋窗棂透出温暖而柔和的明珠光辉，与清冷的月色交融，为这方天地增添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若离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闲适地望着窗外摇曳的竹影。
她已换下白日那身素白深衣，着一袭质地轻柔如云雾的淡蓝色广袖长裙，裙摆曳地，宛如将一片夜色星空披在了身上。
淡蓝长发依旧未束，柔顺地铺散在身后与软枕之上，几缕发丝调皮地落在她线条优美的锁骨与肩头，在明珠光辉下泛着绸缎般的光泽。
她的容颜在柔和的光线下少了几分白日里的疏离清冷，更添了几分惊心动魄的静谧之美，仿佛月宫仙子不慎落入凡尘，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次眼波的流转，都足以令天地失色。
曲知微坐在她对面的矮凳上，已然褪去了白日那身庄重的宗主服饰，只着一件简洁利落的墨青色常服，长发高高束成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与修长的脖颈。
她的容貌是极为出色的。
眉如远山，眸若寒星，唇色是健康的嫣红，不施粉黛，却自有一股朗月清风般的洒脱气度。
只是此刻，那舒展的眉宇间，隐隐萦绕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凝重。
两人之间的石桌上，摆放着一套素雅的茶具，和一碟谢清泽傍晚时分送来的、新研制的“灵犀荷花酥”，糕点做得极为精致，形似含苞待放的荷花，散发着淡淡的荷香与灵气。
“阿离，药王谷那边，果然开始动作了。”曲知微端起茶杯，却未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这个月约定交付的‘培元丹’和‘清心散’，数量少了三成，品质也略有下降。他们给出的理由依旧是‘药田受损，产能不足’，但私下里，已经有好几位与我们交好的丹师或管事，被以各种理由调离了原职，或受到了警告。”
若离闻言，神色未动，仿佛早已预料。
她伸出纤长如玉的手指，拈起一块荷花酥，放入口中，细细品尝。
“意料之中。”她咽下糕点，用丝帕轻轻擦拭了下唇角，声音平淡无波，“云芷无功而返，药王谷那位谷主，总要想办法找回些颜面，或是施加压力。丹药掣肘，是最直接，也看似最安全的方式。”
“安全？”曲知微冷笑一声，寒星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锐利，“他们恐怕是觉得，我天枢宗离了他们的丹药，便运转不灵，迟早会服软。却不知，我曲知微最恨的，便是受人胁迫！”
她语气铿锵，带着一股属于宗主的决断与傲气。
即便面对药王谷这等庞然大物的暗中施压，她也未曾想过妥协。
“你有何打算？”若离抬眸，浅蓝色的眼眸看向她，眸光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信任与支持。
她虽超然物外，但对曲知微这个来自异世、心性坚韧、行事颇有章法的挚友，确有几分不同。
曲知微放下茶杯，正色道：“我这几日已暗中联系了南域几家信誉不错、规模较小的丹坊，虽然产量和品质暂时无法完全替代药王谷，但维持宗门基本所需，缓解部分压力，应该问题不大。此外，宗内原本就有几位擅长丹道的长老和弟子，我打算拨出一部分资源，扩大宗内丹房的规模，鼓励弟子研习丹道，不求短期内能与药王谷比肩，但至少不能将命脉完全掌握在他人手中。”
她思路清晰，应对有条不紊，既有外寻渠道的果断，也有内挖潜力的远见。
若离微微颔首，眼中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赞许。
“此法可行。”若离肯定道，“丹药乃外物，可控，却不可恃。宗门立身之本，终在于人，在于道。药王谷此举，看似刁难，或许反是促你天枢宗革故鼎新之契机。”
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眼前的静室，看到了更远的未来：“修真界弱肉强食，资源争夺从未停歇。天枢宗欲长治久安，超然物外，便不能在任何一道上，受制于人。丹道如此，阵道、器道、剑道……皆然。”
曲知微深以为然，点头道：“阿离所言极是。此番教训，我定当铭记。”她顿了顿，眉宇间的凝重并未完全散去，转而道：“丹药之事尚可设法周旋，但我更担忧的，是暗处。”
她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我安插在御兽山和玄月皇朝附近的暗线传回消息，这两家近来虽然明面上偃旗息鼓，但暗地里的接触反而更加频繁。而且，不止他们，似乎还有一些……原本并不属于灵寰界五大上宗或三大皇朝的、更为隐秘的势力气息，开始在边境一些混乱区域出没。他们的目标，似乎也隐隐指向我们天枢宗，或者说……”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眼偏殿的方向。
“……指向谢清泽那孩子身上的龙骨。”若离替她说完了未尽之语，语气依旧淡然，“怀璧其罪，古来有之。龙骨这等神物，莫说灵寰界，便是上界，亦会引来觊觎。”
“阿离，你说……会不会和之前的归墟有关？”曲知微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疑虑。
那股来自世界之外的异种法则并未被完全清除。
若离眸光微凝，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腕间的降灾。
素白的绫带冰凉柔滑，仿佛有生命般微微流转。
“不无可能。”她沉吟道，“‘归墟’渗透此界已久，它擅长利用生灵的欲望与世界的规则漏洞。龙骨，乃是此界上古气运与力量的凝结之一，对‘归墟’而言，无论是吞噬以增强自身对此界的侵蚀，还是以此为诱饵引发此界内乱，都是不错的选择。”
她的分析冷静而透彻，让曲知微心中更沉。
若真涉及那等世界层面的诡异力量，其凶险与复杂程度，将远超寻常的宗门争斗。
“那我们……”曲知微眉头紧锁。
“静观其变。”若离截断她的话，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定鼎乾坤般的沉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归墟’虽诡，亦有其规律与弱点。至于那些被贪婪蒙蔽的蝼蚁……”
她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彻骨的弧度，那绝美的容颜此刻仿佛染上了一层霜雪之色，令人望之心悸。
“……若敢伸爪，斩了便是。”
平淡的语气，却蕴含着无与伦比的自信与杀伐决断。
曲知微看着她，心中的忧虑不知为何，竟散去大半。
是了，有阿离在，她有何可惧？啊离可是连六界浩劫都能随手抚平的存在。
“对了，”曲知微想起一事，从袖中取出一枚造型古朴、带着细微裂痕的青铜令牌，放在桌上，“这是在清理上次月圆之夜袭击的战场时，从一个被余波震死的、身份不明的黑衣人身上找到的。令牌材质特殊，上面的纹路我从未见过，似乎也不是灵寰界常见的样式。我查遍了宗内古籍，亦无线索。”
若离目光落在那枚青铜令牌上。
令牌只有巴掌大小，边缘不规则，仿佛是从某件更大的器物上碎裂下来的。
正面刻着一个扭曲的、如同无数眼睛叠加在一起的诡异符号，背面则是一些更加细密、仿佛活物般微微蠕动的纹路，散发着一种极其隐晦、却令人极度不适的阴冷气息。
在看到那符号的瞬间，若离浅蓝色的眼眸深处，仿佛有星云骤聚，又骤然散开。
她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拈起那枚令牌。
冰凉的触感传来，同时，一股极其微弱、却本质极其邪恶混乱的意念，如同毒蛇般试图沿着她的指尖钻入！那意念中充满了贪婪、吞噬、同化与对一切有序存在的憎恶！
正是归墟的气息！虽然极其稀薄，且经过了重重伪装与本土化改造，但其核心的那股“异种法则”特质，瞒不过她。
“有意思。”若离指尖神力微吐，那丝试图入侵的恶念瞬间被净化湮灭。令牌上的诡异纹路似乎黯淡了一丝。
“归墟’的触手，果然伸得更长了。连这种级别的‘清扫者’或‘探路者’，都开始配备标识身份的‘信物’了。”
她将令牌递还给曲知微：“收好。此物虽不详，但或可成为追踪其背后势力的线索。传令下去，日后若再发现类似纹路或气息之物，或遇到佩戴此类令牌者，务必谨慎，尽可能活捉或保留痕迹。”
曲知微郑重接过令牌，小心收好，脸色更加肃然。
看来，暗处的敌人，比她想象的还要麻烦。
“还有一事，”她揉了揉眉心，难得露出一丝属于女子的、淡淡的疲惫与无奈，“鸾砚那边……系统依旧毫无进展。那块木头，油盐不进。我甚至开始怀疑，这所谓的‘攻略任务’，是不是系统出了bUG。”
提及此事，若离眼中那冰冷的锋芒稍敛，恢复了些许平日的淡然。
她重新执起茶杯，轻呷一口，才缓缓道：“至纯剑心，破之不易。寻常情爱羁绊，于他而言，或许并非‘剑道’之劫，反是‘杂质’。你之道，与他的道，本非同路。强求，反而落了下乘。”
曲知微苦笑道：“这个道理我何尝不知。只是这该死的系统任务……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大不了……”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没有说下去，但若离明白她的意思。魂飞魄散的威胁，始终悬在头顶。
“车到山前必有路。”若离放下茶杯，眸光沉静地看向她，“你之才情心性，远非一‘系统’可限。鸾砚之事，顺其自然即可。或许，契机不在你处，而在别处。”
她的话似乎意有所指，但曲知微一时未能参透。
不过，她的安慰与肯定，让她心中稍暖。
夜色渐深，茶已微凉。
曲知微起身告辞：“阿离，你也早些休息。宗门诸事，有我担着，你无需过于费心。”
若离微微颔首：“你也保重。丹药之事，按你的想法去做便是。若有难处，或遇强敌，随时可来。”
目送曲知微的身影消失在苑门之外，若离独自坐于窗前，望着漫天星斗。
腕间的降灾无风自动，流淌着静谧的银辉。
山雨欲来风满楼。
药王谷的掣肘，暗处“归墟”触手的浮现，各方势力对龙骨的贪婪，以及曲知微那关乎生死的系统任务……一桩桩，一件件，都如同蛛网般交织而来。
然而，她的神情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兴味？
平静的湖水，固然安逸，却未免无趣。
各方博弈的棋局，才更符合她漫长生命中的些许调剂。
只是，棋盘上的棋子们，是否都能如她所愿，各安其位，各显其能呢？
尤其是那颗她亲手摆上棋盘、寄托了些许不同目光的“棋子”——谢清泽。
她指尖轻弹，一缕无形的音波悄然荡开，拂过偏殿。
殿内，正在打坐调息的谢清泽，仿佛心有所感，缓缓睁开了眼睛，望向主屋的方向，眼神沉静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