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唐三藏始终坚守元阳,成功挣脱那如烟花般绚烂却暗藏苦难的圈套,随后便与孙悟空继续向西前行。不知不觉,时令已至夏季,熏风初拂,梅雨如丝,好一派迷人景致:
绿树浓荫渐次深沉,微风轻拂,燕子正引领雏燕翩然飞翔。新荷于池塘水面微微翻动,修长翠竹愈发枝繁叶茂。芳草如茵,与天际相连,绿意盎然;山花烂漫,漫山遍野铺展开来,五彩斑斓。溪边菖蒲似利剑挺立,如火石榴花为行程添几分壮丽。
师徒四人在炎炎烈日下艰难跋涉,正行间,忽见路旁有两行高大柳树。柳荫之中,缓缓走出一位老妇,右手搀着个小孩儿,对着唐僧高声喊道:“和尚,切莫再走,快快拨转马头向东回去,往西去皆是死路啊!”
唬得唐三藏赶忙下马,恭敬打个问讯,说道:“老菩萨,古人云,‘海阔从鱼跃,天空任鸟飞’,为何西进便没了路呢?”
那老妇伸手朝西一指,说道:“往那边去,约莫五六里远近,便是灭法国。那国王前世不知结下何种冤仇,今生无端造下罪孽。两年前,他许下宏大的罗天大愿,要斩杀一万个和尚。这两年间陆陆续续,已然杀够九千九百九十六个无名和尚,如今只差四个有名的和尚,凑足一万之数,好让这愿心圆满。你们若去,一旦进城,那便是去送死啊!”
唐三藏听闻,心中不禁害怕起来,战战兢兢说道:“老菩萨,深感您的盛情,实在感激不尽!但不知可有不进城的便捷小路,贫僧绕过去便是。”
那老妇却笑着说道:“绕不过去啊,绕不过去。除非会飞,方能过去。”
猪八戒在一旁忍不住耍嘴道:“妈妈儿,莫要说这吓人的话,我们可都会飞哩。”
孙悟空凭借火眼金睛,瞬间辨明好歹。原来那老妇搀着的孩儿,正是观音菩萨和善财童子。孙悟空心中一惊,赶忙倒身下拜,高声叫道:“菩萨,弟子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只见那菩萨脚踏祥云,冉冉升腾而起。这可吓得唐长老顿觉立身无地,只得一个劲儿地跪地磕头。猪八戒和沙僧见状,也慌忙跪下,朝天礼拜。一时间,祥云缭绕,菩萨径直返回南海而去。
孙悟空起身,赶忙扶起师父,说道:“师父请起,菩萨已然回返宝山了。”
唐三藏起身说道:“悟空,你既认出是菩萨,为何不早些说呢?”
孙悟空笑道:“您当时问话不停,我紧接着就下拜了,怎能说不早呢?”
猪八戒和沙僧忙对孙悟空说道:“承蒙菩萨指示,前方想必就是灭法国,要杀害和尚,我们该如何是好?”
孙悟空道:“呆子莫怕!我们曾遭遇那般狠毒妖魔,身处虎穴龙潭都毫发无损。此处不过是一国凡人,有何可怕?只是此地不宜久留。天色渐晚,又有从城里做完买卖回来的乡村人家,若见我们是和尚,叫嚷出去,便不妥了。咱们先带师父离开大路,寻个僻静之处,再商议对策。”
唐三藏依言,一行人闪身离开大路,来到一个坑坎之下坐定。
孙悟空说道:“兄弟,你俩好生保护师父,待老孙施展变化,去那城中查看一番,寻觅一条僻静道路,咱们连夜赶路。”
唐三藏叮嘱道:“徒弟啊,此事切莫掉以轻心,王法容不得疏忽,你务必小心谨慎!”
孙悟空笑道:“放心!放心!老孙自有主意。”
好大圣,话毕,将身轻轻一纵,唿哨一声便跃上空中。此景甚是奇特:上无绳索牵引,下无棍棒支撑,同样父母所生,他却身轻如燕。只见他稳稳伫立云端,俯瞰城中,但见一片喜气洋洋,祥光四处荡漾。
孙悟空不禁暗自思忖:“好一个繁华去处,为何称作灭法国呢?”
正看着,天色渐暗,又瞧见:
十字街上灯光璀璨夺目,九重宫殿中香烟袅袅,钟声悠扬。七点皎星照亮碧蓝夜空,八方旅客纷纷停下行程。六座军营中,隐隐传来画角吹响之声;五鼓楼上,点点铜壶刚刚开始滴水计时。四周弥漫昏沉宿雾,三市中寒烟霭霭。一对对夫妻正返回绣幕之中,一轮明月缓缓升上东方天空。
孙悟空心中想着:“我若下去,到街坊中打探路径,就我这模样撞见人,必定被认出是和尚。看来得变一变才行。”
于是,他捻着诀,口中念动真言,摇身一变,化作一只扑灯蛾儿:
身形纤细,翅膀轻巧,灭灯扑烛,向光明处飞去。原本模样已然化生,此乃腐草灵气所应。每每喜爱炎光,触碰火焰,便忙忙碌碌飞绕不停。紫色衣裳,芳香翅膀,追逐流萤,最喜夜深风静之时。
但见他翩翩翻翻,朝着六街三市飞去。傍着房檐,靠近屋角,正飞行间,忽见那隅头拐角处有一排人家,门首挂着个灯笼。他心中疑惑:“这人家难道在过元宵?怎的挨个儿都点着灯笼?”
他振振翅膀,飞近仔细一看,正当中一家子的方灯笼上,写着“安歇往来商贾”六个字,下面又写着“王小二店”四字,孙悟空这才知晓这是一家饭店。他又伸头往里瞧,只见有八九个人,都已吃完晚饭,宽了衣服,摘下头巾,洗了手脚,各自上床睡了。
孙悟空暗自欢喜道:“师父这下有办法过去了。”
你道他为何觉得师父能过去?原来他竟起了个不良之心,打算等那些人睡着后,偷他们的衣服头巾,扮作俗人进城。
唉,偏有这般不如意之事!他正思索着,只见那小二走上前,吩咐道:“列位官人可要仔细些,我这儿来的人形形色色,君子小人都有,各人的衣物行李都得小心保管。”
你想那在外做买卖之人,哪个不是小心翼翼?又听到店家这般吩咐,更是谨慎起来。他们纷纷爬起来说道:“主人家说得在理,我们这些走路的人十分辛苦,就怕睡着后一时醒不过来,万一有个闪失,那可如何是好?你把这衣服、头巾、搭联都收进去吧,等天亮了,再交付给我们起身。”
那王小二倒也实在,真个把那些衣物之类,一股脑儿都搬进屋里去了。
孙悟空性子急躁,展开翅膀,飞进屋里,停在一个头巾架上。又见王小二去门首摘下灯笼,放下吊搭,关好门窗,这才进房脱衣睡下。
那王小二有个老母亲,带着两个孩子,在屋里哇哇吵闹,一时半会儿竟睡不着。那婆子又拿起一件破衣服,缝缝补补,也不见要睡的样子。
孙悟空心中暗想:“若等这婆子睡下再动手,岂不是耽误师父行程?”又担心夜深之后,城门关闭,他实在忍不住,便飞了下去,朝着灯上猛地一扑。这真可谓舍身投入火焰,烧焦额头也要探寻余生,那盏灯一下子就熄灭了。
他随即又摇身一变,化作一只老鼠,“睳睳哇哇”叫了两声,跳下来,叼起衣服头巾,转身就往外走。
那婆子顿时慌慌张张喊道:“老头子!不好啦!夜耗子成精啦!”
孙悟空听到喊声,又施展手段,拦在门口,厉声高叫道:“王小二,莫听你婆子胡说,我可不是夜耗子成精。明人不做暗事,吾乃齐天大圣临凡,保护唐僧前往西天取经。只因你这国王无道,特来借你这些衣冠,给我师父装扮一番。等过了城,便即刻送还。”
那王小二听闻此言,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黑灯瞎火,又着急忙慌,捞起裤子当作衫子,往左穿也穿不上,往右套也套不进去。
那大圣施展一个摄法,早已驾着云离开了。他又翻身,径直来到路下坑坎边。
唐三藏见星光皎洁,月色明亮,便探身凝望,瞧见是孙悟空归来,等他走近,立刻开口问道:“徒弟,可探得灭法国的情况?能过得去吗?”
孙悟空走上前,放下衣物说道:“师父,要过灭法国,和尚这身打扮可不行。”
猪八戒道:“哥,你这是故意为难谁呢?不做和尚也容易,只要半年不剃头,不就长出头发来了嘛。”
孙悟空道:“哪里等得了半年!眼下就得扮作俗人!”
那呆子一听,慌了神,说道:“可你这话,说得不通情理啊。我们如今都是和尚,眼下要扮作俗人,可这头巾怎么戴得上呢?就算勉强勒住边儿,也没有收顶绳的地方啊。”
唐三藏赶忙喝道:“别再闲扯了,且干正事!到底有什么办法?”
孙悟空道:“师父,那城池我已查看过了。虽说国王无道,滥杀僧人,但他倒是个真正的天子,城头上祥光喜气环绕。城中街道我也摸清了,这里的方言土语我也听得懂,还会说。方才在饭店里,我借了这几件衣服头巾,咱们暂且扮作俗人,进城找个地方借宿一晚。到四更天就起身,让店家安排斋饭吃。捱到五更时分,趁着城门开启,赶紧出城,往大路西行。即便有人撞见,拉扯住我们,也有说辞,就说是上邦钦差,那灭法王也不敢阻拦,只能放我们通行。”
沙僧道:“师兄想得甚是妥当,就依你的主意办吧。”
无奈之下,长老只得脱下褊衫,摘下僧帽,穿上俗人的衣服,戴上头巾。沙僧也跟着换了装扮。猪八戒的头太大,头巾戴不上,孙悟空便找来些针线,把头巾扯开,将两顶缝成一顶,给他搭在头上,又挑了件宽大的衣服让他穿上。随后,孙悟空自己也换上一套,说道:“列位,从现在起,‘师父徒弟’这四个字暂且收起来。”
猪八戒问道:“除了这四个字,那该怎么称呼?”
孙悟空道:“都以弟兄相称:师父称作唐大官儿,你称作朱三官儿,沙僧称作沙四官儿,我称作孙二官儿。但到了店里,你们千万不要出声,只让我一个人开口答话。要是店家问起做什么买卖,就说是贩马的客人。把这白马当作幌子,就说我们是十弟兄,我们四个先来租店房卖马。那店家必定会好好款待我们,等我们享用过后,临行时,我捡块瓦片,变作银子答谢他,然后就可以上路了。”
长老无奈,只得依从。
师徒四人赶忙牵马挑担,匆匆跑过那边。此处乃是太平之地,进入一更时分,城门尚未关闭,他们径直走了进去。来到王小二店门口,只听得里面有人叫嚷。有的说:“我不见了头巾!”有的说:“我不见了衣服!”
孙悟空装作不知,领着众人,往斜对门一家走去,准备在此安歇。那家还未收起灯笼,孙悟空走近门口喊道:“店家,可有空闲的房间让我们安歇?”
里面有个妇人回应道:“有,有,有,请官人们上楼。”
话还没说完,就有一个汉子过来牵马。孙悟空把马递给他牵进去,自己则领着师父,从灯影后面径直上了楼。楼上摆放着方便的桌椅,推开窗格,借着月光,众人齐齐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