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孙悟空纵身一跃,转眼间便见一座高山横亘眼前,云雾缭绕。他当即按下云头,稳稳立于巅峰之上,仔细打量起来。好一座巍峨高山:
此山高耸入云,占地广袤,仿佛能遮天蔽日,吞吐云雾。
冲天之处,尖峰直插云霄,陡峭挺拔;
占地之处,山脉绵延不绝,伸向远方。
阻碍日光的岭头,松树郁郁葱葱,四季常青;
滋生云雾的崖下,石头嶙峋错落,千年不变。
林中常闻夜猿啼叫,涧内时听妖蟒游过。
山禽鸣声婉转,山兽吼声震天。
山獐与山鹿,成双成对,纷纷奔走;
山鸦和山鹊,成群结队,密密飞翔。
山草山花,目不暇接;
山桃山果,应时新鲜。
虽说地势险峻,行路艰难,但却是妖仙隐逸的绝佳之地。
大圣越看越觉新奇,正欲寻找妖怪洞口,只见山凹里突然火光冲天,瞬间红焰弥漫,红焰中又冒出一股恶烟,这烟比火更为恶毒。好厉害的烟啊!但见:
火光迸溅,好似万点金灯闪烁;
火焰飞舞,宛如千条红虹横空。
这烟并非寻常灶筒或草木之烟,而是呈现青、红、白、黑、黄五种颜色。
烟势凶猛,熏烤着南天门外的柱子,燎烧着灵霄殿上的大梁。
烧得窝中走兽皮毛焦烂,林内飞禽羽毛尽光。
这烟如此恶毒,叫人如何敢贸然深入深山,降伏那妖怪大王!
大圣正暗自恐惧,又见山中猛然迸出一道沙来。好厉害的沙,当真遮天蔽日!你瞧:
纷纷扬扬,遍布天涯海角;
浑浑沌沌,大地被其遮蔽。
细细沙尘,迷得人睁不开眼;
粗粗灰粒,如芝麻般在山谷中滚动。
采药仙僮迷失同伴,打柴樵夫找不到回家的路。
即便手中持有明珠,眨眼间也会被沙灰迷住双眼,生出阵阵花影。
孙悟空只顾观看,不慎沙灰飞入鼻中,痒丝丝的,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他赶忙回头,伸手在岩下摸了两个鹅卵石,塞住鼻子,随即摇身一变,化作一只攒火的鹞子,敏捷地飞入烟火之中。连续穿梭几次,沙灰便没了踪迹,烟火也渐渐熄灭。孙悟空急忙现出本相,落了下来。
他又仔细观察,只听得“丁丁东东”传来一阵铜锣声响。孙悟空心中疑惑:“莫不是我走错路了?这里似乎并非妖精住处。这锣声听着倒像是铺兵敲的锣,想必是通往他国的大路,有铺兵去送文书。且等老孙去问个明白。”
正走着,忽见一个小妖儿,挑着黄旗,背着文书,一边急匆匆地赶路,一边用力敲着锣,速度快如飞奔而来。孙悟空见状,心中暗喜:“原来是这家伙在敲锣。不知他送的是甚么书信,且让我听听。”
好大圣,摇身一变,化作一只猛虫儿,轻轻落在小妖的书包之上。
只听得那妖精一边敲锣,一边嘴里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语道:“我家大王也太心狠手辣了,三年前到朱紫国强抢了金圣皇后,可惜一直无缘与她亲近,只能苦了那些被送来的宫女顶罪。
先来两个,被折磨死了,后来又要四个,还是弄杀了。前年要,去年要,今年还要,今年这又要,却偏偏撞上个厉害的对头。那个去要宫女的先锋,被一个叫什么孙孙悟空的给打败了,人家不给宫女了。
我大王因此大发雷霆,要与那朱紫国一争高下,便派我去下什么战书。这一去,那国王要是不战也就罢了,若要应战,必定讨不了好。
我大王施展烟火飞沙之术,那国王君臣百姓,一个都别想活命。到那时,我们便占了他的城池,大王称帝,我们称臣,虽说也能混个大小官爵,可这天理实在难容啊!”
孙悟空听了,心中暗喜:“没想到这妖精里也有良心未泯的,就像他后面这两句话,说天理难容,倒也算是个有良知的。只是他说金圣皇后一向无缘,未得沾身,这话却不知是何意。等我去问他一问。”
嘤的一声,孙悟空一展翅飞离了妖精,向前又飞了十几里地,摇身一变,化作一个道童模样,头上挽着双抓髻,身着百衲衣,手持鱼鼓简,口唱道情词。
转过山坡,迎面碰上那小妖,孙悟空打了个起手,问道:“长官,这是要去哪里呀?送的又是什么公文?”
那妖物竟像是认得他一般,停下手中的锣槌,笑嘻嘻地还礼道:“我大王派我到朱紫国下战书呢。”
孙悟空顺势接口问道:“朱紫国那娘娘,可曾与大王成就好事了?”
小妖道:“自从前年把娘娘摄来,当时就有一个神仙,送了一件五彩仙衣给金圣宫娘娘做新衣服。她自穿上那衣后,浑身上下便生出了密密麻麻的针刺,我大王连摸都不敢摸她一下。
只要稍微碰到一点,手心就疼得厉害,也不知是何缘故。从那以后到如今,大王都没能亲近娘娘。今早大王派先锋去要宫女伺候娘娘,却被一个叫孙孙悟空的给打败了。大王恼羞成怒,所以才叫我去下战书,明日便要与他们交战。”
孙悟空道:“怎么大王如此恼怒呀?”
小妖道:“这会儿正恼着呢。你若去,给大王唱个道情词儿,也好让他解解闷儿。”
孙悟空拱手告辞,转身就走。那妖依旧敲着锣,继续前行。孙悟空却突然心生一计,猛地扯出金箍棒,转身朝着小妖的脑后狠狠打去。可怜那小妖,瞬间头破血流,脑浆迸出,皮开肉绽,脖颈折断,一命呜呼!
孙悟空收起金箍棒,却又暗自后悔道:“哎呀,下手太急了!还没问他叫什么名字呢,罢了!”
他随即取下小妖的战书,藏在袖内,又将那黄旗、铜锣,藏在路旁的草丛里。正要离开时,只听“当”的一声,小妖腰间露出一个镶金的牙牌。
孙悟空拾起一看,牌上刻着字:“心腹小校一名,有来有去。五短身材,扦挞脸,无须。长川悬挂,无牌即假。”
孙悟空见状,不禁笑道:“这厮名字倒有趣,叫有来有去,这一棍子下去,可就有去无来了!”
他将牙牌解下,系在自己腰间。本想把小妖的尸骸丢下,却又想起那烟火的剧毒,一时不敢贸然寻找妖怪洞府。
于是,他举起金箍棒,朝着小妖的胸前用力捣了一下,把小妖挑在空中,径直返回本国,准备报个首功。
只见他一边暗自思索,一边唿哨一声,转眼间便回到了国界。
那猪八戒正在金銮殿前,专心护持着国王,忽然回头,看见孙悟空在半空中挑着一个妖精归来,忍不住抱怨道:“嗳!这买卖可真不划算!早知道老猪去就能把他拿来,这不也算我一功嘛!”
话还没说完,孙悟空按下云头,将妖精扔在台阶之下。猪八戒见状,急忙跑上去,狠狠筑了一钯,说道:“这可是老猪的功劳!”
孙悟空问道:“这怎么成你的功劳了?”
猪八戒道:“你可别赖账,我可有证据!你瞧瞧,这一钯下去,都筑出九个眼子了哩!”
孙悟空道:“你再仔细看看,这妖精还有头吗?”
猪八戒一看,笑道:“原来是没头的呀!难怪我筑他,他都一动不动呢。”
孙悟空又问:“师父在哪里呢?”
猪八戒道:“在殿里和国王聊天呢。”
孙悟空道:“你且去请他出来。”
猪八戒赶忙快步上殿,对着唐三藏点点头。唐三藏立刻起身,下了殿,迎着孙悟空走来。
孙悟空悄悄地将一封战书,揣进唐三藏的袖中,说道:“师父,您先收好,千万别让国王瞧见。”
话还没说完,那国王也下了殿,迎着孙悟空说道:“神僧孙长老回来啦!捉妖的事情怎么样了?”
孙悟空用手指着台阶下,说道:“陛下您看,那台阶下的不就是妖精嘛,被老孙给打死了。”
国王看了看,说道:“这确实是个妖尸,却并非赛太岁。赛太岁寡人曾亲眼见过两次,他身长丈八,肩膀宽阔,面如金光闪耀,声音犹如霹雳轰鸣,哪是这般丑陋矮小的模样。”
孙悟空笑道:“陛下说得对,这的确不是赛太岁,而是一个前来报信的小妖,正巧撞上老孙,便先将他打死,挑回来报功了。”
国王大喜道:“好!好!好!这理应算头功!寡人平日里常常派人去打探消息,却从未得到过如此确切的情报。没想到神僧一出手,就捉了一个回来,当真是神通广大啊!”
说罢,国王高声叫道:“看暖酒来!为长老贺功。”
孙悟空道:“吃酒倒是小事,我想问陛下,金圣宫娘娘离别之时,可曾留下什么纪念品之类的东西?您给我一些。”
那国王一听到“表记”二字,仿佛被刀剑剜心一般,忍不住失声痛哭,泪流满面地说道:“当年端午佳节,本是喜庆之时,那太岁凶妖却突然发出喊声。强行夺走我的御妻,去做他的压寨夫人,寡人无奈,只能献出她以保苍生。那时哪有什么离别之话,更没有长亭短亭相送。如今表记香囊早已没了踪影,撇下寡人一人,至今孤苦伶仃啊!”
孙悟空道:“陛下莫要过于悲伤,既然娘娘没有留下表记,那她在宫中,可有什么心爱之物,给我一件也行。”
国王道:“你要这做什么?”
孙悟空道:“那妖王神通广大,我见他施展放烟、放火、放沙之术,着实难以对付。就算将他收服,又怕娘娘见我面生,不肯跟我回国。所以必须得有她平日心爱之物一件,她才会相信我,我也好带她回来,因此才向您索要。”
国王道:“昭阳宫里的梳妆阁上,有一双黄金宝串,原是金圣宫娘娘手上佩戴的。只因那日端午,要缚五色彩线,便褪了下来,一直没再戴上。这便是她的心爱之物,如今就收在简妆盒里。寡人一看到这宝串,便如见到娘娘玉容,心中悲痛,病情也会加重几分。”
孙悟空道:“陛下暂且莫说这些伤感的话,且将金串取来。若是舍得,就都给我拿去;若是不舍,只拿一只去也成。”
国王遂命玉圣宫取出宝串,玉圣宫取出后递给国王。国王看着宝串,不禁呼唤了几声知疼着热的娘娘,而后递给孙悟空。孙悟空接过,套在胳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