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影灯惨白的光线倾泻而下,将不锈钢解剖台上的每一道轮廓都照得清晰而冰冷。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一种若有若无的、属于死亡本身的特殊气味。
虞倩戴着口罩、护目镜,穿着绿色的手术服,整个人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沉静如水的眼睛。她手中的器械稳定而精准地划开死者的胸腹腔,组织被分离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助手在一旁记录着各项数据:“……体表无显着外伤,尸斑呈暗紫红色,位于尸体低下未受压部位,指压不褪色,符合中毒及窒息征象……角膜中度混浊,初步推断死亡时间在昨晚20时至24时之间……”
虞倩没有说话,她的全部精神都集中在手下的操作上。脏器被逐一取出、检查、称重、取样。毒物检测是重点,她已经提取了胃内容物、肝脏、血液等样本,送往毒化实验室进行紧急筛查。
当她处理到胃部时,器械的尖端似乎触碰到了一个与柔软组织截然不同的硬物。
虞倩的动作微微一顿。
这种触感……不像是常见的食物残留骨渣或植物纤维。
她更加小心地分离周围的胃壁组织,用探针和镊子,轻柔地将那个硬物与半消化的食糜分离开来。
终于,那东西落入了她手中的不锈钢托盘里,发出一声轻微的、却足以撼动整个案件的脆响。
旁边记录的助手探头一看,愣住了。
托盘里,躺着半枚钥匙。
不是普通的防盗门钥匙,更不是常见的抽屉或柜门钥匙。它比一般的钥匙要小上一圈,材质似乎是某种合金,钥匙柄的部分设计成一种复古的、繁复的荆棘与玫瑰缠绕的图案,但钥匙从中部断裂,只剩下带着柄的上半截,断口参差不齐,像是被巨大的力量强行掰断的。钥匙表面还沾着黏稠的胃液和食物残渣,在无影灯下反射着诡异的光。
虞倩用镊子轻轻夹起那半枚钥匙,用生理盐水小心地冲洗干净。钥匙的细节更加清晰地呈现出来。那荆棘玫瑰的图案雕刻得极为精细,甚至能看清花瓣的纹理和荆棘的尖刺。
“这是……”助手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疑。
虞倩的目光透过护目镜,紧紧锁定在这半枚匪夷所思的钥匙上。她的眼神锐利起来,脑海中飞速闪过现场传回的照片和信息——那扇从内反锁的防盗门,那把需要插入锁孔转动才能开启的机械锁……
“立刻联系陈默和队长。”虞倩的声音因为隔着口罩而显得有些沉闷,但其中的分量却丝毫不减,“告诉他们,在死者赵铭的胃里,发现了这个。”
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这句话让整个解剖室的温度仿佛都骤降了几度:
“另外,询问一下最早进入现场的报案人,以及接触过现场钥匙的所有人。重点核对钥匙的完整性。”
她将冲洗干净的半枚钥匙举到灯光下,仔细端详着那断裂的痕迹和独特的纹样。
“看看他们手里的钥匙,是不是……缺了一半。”
鼎峰国际公寓,1608室门口。
现场勘查还在继续,但气氛明显变得更加焦灼。密室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套在每个人的心头。
陈默站在门外走廊的窗边,看着楼下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车河,眼神放空,似乎在捕捉空气中看不见的线索。队长则在一旁,听着技术队员的初步汇报,脸色越来越沉。
“门锁检查过了,没有技术开锁或暴力破坏的痕迹。窗户锁扣完好,排除了从外部攀爬或使用工具的可能性。室内初步搜查,没有发现毒物包装或容器。那张空白A4纸上,除了死者的指纹和少量皮肤油脂,没有其他发现……”
几乎所有的常规路径都被堵死了。
就在这时,队长的手机响了。他接起电话,听着听着,脸色骤然一变,从最初的凝重,转为极度的震惊,甚至带着一丝荒谬感。
“什么?!胃里?……确定吗?……好,我知道了……立刻核实!”
他挂断电话,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平复下翻腾的心绪,转向陈默,声音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干涩:“虞倩那边……在赵铭的胃里,发现了半枚钥匙。”
即使是陈默,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瞳孔也微微收缩了一下。他缓缓转过头,看向队长。
“钥匙?”他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对,半把,断掉的。造型很特别,像是某种装饰钥匙或者特定锁具的钥匙。”队长的语速加快,“虞倩让我们立刻核实报案人以及接触过现场钥匙的人,他们手里的钥匙是否完整!”
几乎是同时,旁边一位负责登记物证的警员抬起头,脸上带着怪异的表情,扬了扬手里一个透明的证物袋:“队长,陈老师……报案人,也就是那个保洁周姨交上来的备用钥匙……好像,有点问题。”
陈默和队长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证物袋里,安静地躺着一把钥匙。钥匙柄的部分,赫然是精致的、荆棘与玫瑰缠绕的图案。
与虞倩描述的分毫不差。
而此刻,这把钥匙的柄部,那繁复的荆棘玫瑰图案,齐根而断,只剩下光秃秃的、带着齿痕的钥匙杆部分。
那断口,新旧程度,与虞倩在胃里发现的那半枚,严丝合缝。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部投向此刻正坐在不远处走廊长椅上,由一名女警陪着,依旧面色苍白、惊魂未定的保洁员——周姨。
她的手里,正紧紧攥着——或者说,无意识地摩挲着——另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的,是她在警方到达前,因为惊慌而从内部弄坏后取下的那条防盗链锁!
而那条链锁本身,完好无损。
队长的心脏猛地一沉,一个荒谬绝伦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撞入脑海:胃里的半枚钥匙,和报案人手里这缺了一半的钥匙……
陈默的眼神,已经彻底冷了下来。他之前那句“凶手把自己也锁进了密室”,此刻听来,仿佛带着冰冷的回音。
密室依然存在。